第二日。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谢绾雩和青棠两人躲在厢房里不知在做什么，时而传来阵阵翻书声，时而又是小声探讨什么颜色、质感、丝袜之类的词语。

正想敲门喊她们吃早饭的赵青辞情不自禁……咳咳，严肃地站在门口关心地听了一会。

于是在吃早饭的时候赵青辞的筷子不知道为何总是手滑，接连掉了好几次。

就连虞染也不免有些奇怪，难道他的经脉萎缩已严重到影响日常行动了？

赵青辞咳了两声，问道：“虞姐姐，这个小院子当真是个秘境？有没有名字？”

虞染便将小院子的由来娓娓道来：“这处小院，其实是八百年前一个名叫南柯的秘境的碎片，它的上一代主人将它修葺成了小院模样，称它为‘达摩院’。”

“达摩院？”谢绾雩嫌弃道，“听起来里面住的都是糙汉。”

青棠补充道：“好像新兴起的佛家光头们住的就叫达摩院。”

虞染难得勾了下嘴角：“上一任主人颇有点恶趣味，他说，达摩院是个出高手的地方，希望住在这里的人除了扫地扫的好，还要打架打得厉害。”

谢绾雩奇怪道：“这是什么奇怪的说法？”

虞染暗暗看了自始至终便皱着眉头不说话的赵青辞一眼，道：“我也不知，所以我多叫这里为‘黄庭’。”

谢绾雩感觉更奇怪了：“这又是为何？黄庭不是道士们的书吗？我和姐夫在遗迹里也看到过一篇叫黄庭的经书，姐夫看着看着还突破了呢。”

赵青辞惊疑不定地看着虞染，终于问道：“为什么？”

虞染轻声道：“因为这里一开始，是漫山遍野的小黄花。”

赵青辞眉头不松，这个答案反而再度加深了他的疑惑。

似乎，上辈子的记忆在攻击我？

青棠本就清澈见底的眼神中终于闪过恍然大悟，道：“黄庭，原来就是长满小黄花的庭院呀！”

赵青辞又问道：“南柯秘境与南柯酒有何关系？还有，南柯酒让人变成傻子又是怎么回事？”

他清楚记得，自己化身黄根硕时，亲耳听到李洪绶说要用南柯酒将谢绾雩变成傻子。

虞染疑惑道：“我所知的南柯酒，只是在八百年前的南柯秘境中一个小酒馆贩卖的劣酒，怎么会让人变成傻子？”

谢绾雩作为翩然宗有名的街溜子，倒是听过相关传闻，遂解释道：“传闻，一百余年前有处遗址开启，有个酒鬼在里面带出了一批窖藏的美酒，酒香浓郁，饮少辄醉，纵使是冬至境之后的地仙也不能免俗。

“听说，一旦醉了，自己的前生过往则会一一在梦中呈现。彼时，便有一名地仙恍然惊醒时，堪破了住胎之昏，直述前尘。可惜的是，那名地仙甫一话毕便化了道，被不少修士引为憾事。

“因为，自那地仙以后的修士，但凡喝过该酒的，栩栩然入梦后，再醒过来无一不成了个癫傻之人，之中就有几位二十三、四境的老祖。

“自那以后，该酒名声大噪。有人质疑其觉醒前尘的功效；也有人猜测那醉后并非入梦，而是被扯入了旧时空的乱流里，经历了另一个人生；也有人说，那不是前生，而是未来之事；种种说法，不一而足。

“最后人们达成了一个共识，那便是醉后的梦境过于强大，有令通天大修士也不能化解的大恐怖，使人难辨真假，故而惶惶然疯掉了。”

故事讲完，几人不由有些沉默。

赵青辞更是惶惑，会不会自己并非穿越，而是喝了这种酒的缘故？

李洪绶手里有这种酒，而他向来觊觎绾墨，那么想借此把自己变成傻子自是很容易就能得出的结论。

毕竟，自己若真是穿越，为何灵魂换入新的身体和身份后，自己竟能在短短愣神的功夫里，毫无违和、接受得如此理所当然？

就连情感代入，也丝毫不见嫌隙。

这跟自己从小说中看来的穿越未免太不相符。

但自己若不是穿越，上辈子的记忆只是一个梦境？

是觉醒前世？窥见未来？

还是……跌入了时空乱流里经历的另一个短短二十余年的人生？

自己只是这些疯掉的、死掉的酒客中的幸存者？

自己就这么特殊？凭什么？

可是灵台中有台漏电的质谱仪又算怎么回事？

若是自己得了癔症，是幻觉，那它漏出的电终归是作不得假的。

就算是假的，是自己牛逼大发觉醒了什么神奇的带电体质，可鉴别呢？质谱仪显示屏上对他所触物件、所演功法的鉴别呢？又该作何解释？

赵青辞的脑袋乱作一团，他忍不住伸手进入青衫儒袍的袖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痛感使他稍稍清醒，一抬眼，正见面前的三人都满脸关怀地看着他。

他笑了笑，“怎么了？”

虞染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有些莫名的紧张。

谢绾雩则是舒了口气，眼神里也不免有些疑惑。

只有青棠欲言又止，一脸认真地递给他一张手帕：“公子，擦擦汗吧。”

赵青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汗如雨下，衣背更是湿了个透，凉风过堂，令他有几分发寒。

他伸出手接过手帕，却发觉方才掐自己竟已用力得将指甲撅了过去，大拇指处鲜血淋漓，血流不止。

痛感这才缓缓沁上心头。

他连忙用手帕捂住，可旋即便被谢绾雩夺过流血的手指，徐徐渡引灵气将血止住。

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虞染看这样这一幕也没有说话，只是看向赵青辞的眼睛时，似乎总想看出些什么来。

迟钝的青棠愣了一会，才赶紧出去找来包扎的纱布和棉花。

赵青辞笑道：“然后呢？故事讲完了，可还没将这种酒为何恰好和八百年前的秘境里的一种劣酒同名呢？”

谢绾雩便顺着话头舒缓气氛道：“说是那位能堪破住胎之昏讲述前尘的地仙，曾在八百年前的南柯秘境里喝过的南柯酒，滋味雷同，引人忘忧，故有好事者为了噱头，就把这两种酒混为一谈了。

“事实上，不少在八百年前南柯秘境喝过南柯酒的修士都说，这是两种不同的酒。

“只是也有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质疑，因为八百年前喝过南柯秘境里的酒的人，都没敢喝后来遗址里出来的酒。

“既然后者都不曾品尝，又如何敢言之凿凿地说两者非一物呢？”

虞染玩味道：“有意思。但我可以确凿说，八百年前南柯南柯秘境里的南柯酒，绝无后来那酒的种种效果。”

赵青辞好奇问道：“为何？虞姐姐你也喝过八百年前的？”

虞染没有说话。

那时候卖劣酒的小酒馆，后山开着遍野璀璨的黄花。

有个小姑娘。

是个连酒坛子都抱不起来的小酒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