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腥气扑鼻而来。

不同于鱼腥，而是一种流窜于山野的獐子、鼬鼠之流的膻腥浓臭。

噗通……噗通……

船沿的一众书生、钓鱼佬身子发软，就像下饺子似的接连直往江里倒头而去。

船舱中人也纷纷瘫软昏迷。

经验丰富的赵青辞在感觉到似有若无的腥气传来时便已屏住了呼吸。

抬眼望去，雾色隐现之间，转瞬竟已只剩下四个人还能站着。

他，李青鹿，老船夫……

——好你个船夫，你还说你没有修仙！

此外，令人意外的便是那揣着袖子抖个不停的……胡仁丞！

赵青辞一把将方才就要往水里倒的羊皮裘老头揪住衣领丢回了船舱。

老船夫与之对视一眼，笑了笑。

而后余光瞥向了面无表情的李青鹿。

他就猜到，李青鹿这个暴发户这个十足的老六不简单，说不定还抱有玩一手扮猪吃老虎或者浑水摸鱼的想法。

但奇怪的是，他竟然看不透他的修为。

此时，藏在浓雾里的东西缓缓显露了身形。

它形如水濑，背上长满了发灰的钢针；它大小如中男，六只滴溜溜的小眼珠却放出了红灯笼的光。

四只短小的前肢形如儿臂，四肢粗壮的后肢状若鼬足。

毛茸茸的尾巴耷拉在水边，在船上，它直起身子，幽红的眼珠紧盯肢体僵硬的胡仁丞，獐子似的大脑袋人性化地咧嘴一笑。

“你看我像不像……神仙？”

声音尖细婉转，若不知发声者是谁，估计能将其错认为一个幼童。

首当其冲的胡仁丞瑟瑟发抖，嘴皮子直颤，根本说不出话。

“你为什么不回答？”

怪物表情骤然变得阴戾无比，四足前迈了几步，大脸几乎贴了上去，六只眼珠子直勾勾地注视着胡仁丞。

胡仁丞倒也硬气，虽然袖子里的手都快要被自己掐破皮，身子也抖得像筛糠似的，但时至如今都还站着。

“妖、妖孽！休、休得放肆……天、天地有正气……等下、等下就会有、有上仙来此斩妖除魔！”

怪物冲他呲牙唳叫一声。

胡仁丞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既然不觉得我是神仙……

“为何还要贪吞我孩儿的皮毛！

“说！快说！为什么！”

腥风扑面，胡仁丞目光呆滞，袖中藏着的书本哗啦一声掉到了甲板上。

蒙蒙雾色里再看去，那精美的小绒皮毛书封……赫然是与这怪物胸口的皮毛如出一辙！

胡仁丞面色苍白，书籍一脱手，那股子腥膻臭味便猛然扑鼻而来，身子当即瘫软倒下。

怪物长嘶一声，附身用儿臂似的两手将书本撕烂，抓起书皮紧紧搂在了胸口。

而后便像蛇一般将下颌张开到了一个离谱的角度，一口便将胡仁丞吞了下去！

赵青辞心里一阵发毛。

猛然看向李青鹿。

要知道，那本包着书皮的古籍最早可是这个老六给他的呀！

可怎知视野里早已经没有了李青鹿的身影。

“别找了。那家伙在騿蛴一露面就逃了。”

船夫神色凝重，说着，余光看了赵青辞一眼：“这孽畜恐能堪比大暑境，你这小小立春还不快跑。”

怪物咀嚼了几下，六颗小眼睛齐刷刷地看向船上唯二站立的两人，怪异的身体迈着无声步调缓缓逼近。

船夫先发制人，握着鱼竿手臂一震，尖端唰的一下冒出三尺余长锋芒，如鞭又如剑似的向騿蛴的脖颈狠狠斩去。

騿蛴的一只手臂探出，竟稳稳捏住了锋芒，歪着脑袋看向船夫。

而此刻的船夫一点甲板，身子腾空而起。

同时，一枚寸余的小剑自他袖间飞出，直取騿蛴的眼睛而去。

夏至境以上！

御剑之术！

赵青辞心头惊骇，但丝毫不影响他破窗进入船舱，直奔谢绾雩的房间而去。

轰——

飞剑被漫天飞出的灰色钢刺所阻，船夫手持折断的鱼竿近身劈砍，却被騿蛴张嘴咬断。

船夫一拳轰出，騿蛴以两臂格挡。

灵气、妖气鼓荡碰撞，大雾一消，江面顿时以此为中心荡开阵阵水花。

楼船摇曳欲倾，赵青辞身子一坠稳住平衡，平稳后也顾不得开门了，一拳将谢绾雩的房门轰飞。

谢绾雩面色潮红，嘴角挂着鲜血，有气无力地倒在了床上。

看见来人，虚弱道：“姐夫……”

原来是她刚要破境，气血、灵气震荡之际，一股腥膻妖气袭来，来不及屏气的她当即受到了冲击，破境失败不说，还受了重伤。

赵青辞一把将她抱起，跃窗而出。

谢绾雩这才看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只见一个老头打出一道印诀，身前的空气震荡，一个巴掌大小的金色圆环浮现，一柄黄澄澄的重剑铮地一声飞了出来。

重剑并非实物，实乃术法所化，一剑斩落与小飞剑缠斗的钢刺。

而后重剑锁定騿蛴的脑袋，飞剑盘旋绕行于其上，嗡的一声爆射而出。

妖怪騿蛴六只眼睛里满是凝重，四足抓地，四只手臂抱头，张大残留着肉屑和血水的嘴巴，喉咙诡异地蠕动，吐出了……舌头。

舌头腥黑，极长，中后段长着一颗人头似的肉瘤。

肉瘤的人脸对着袭来的剑影，表情生动地……哂然而笑。

看到这一幕，谢绾雩心里像是被攥住一般，毛骨悚然。

赵青辞连忙运起不多但精纯的黑色灵气渡入其经脉，沉声道：“别看。”

谢绾雩脸色一缓，从手镯中拿出了一罐药粉。

赵青辞接了过来，见是号称能让芒种境界也逃不过的昏睡药物，道：“这騿蛴有大暑境的修为，这些药物恐难有效。”

不远处浮空而立的船夫的面色无比沉重，因为两道剑光一前一后击中那舌头上的人脸，竟未能损其分毫。

而楼船却被这一记重击的威力摧毁了大半，此刻正缓缓倾斜，江水倒灌。

赵青辞见双方正僵持不下，当即脚步不停，灵气灌注双脚，履江面如平地，一路奔逃。

这时候不跑路难保不会被接下来的余波活生生打死。

谢绾雩被他稳稳搂在胸口，心头稍安：“那老头……什么修为？”

赵青辞喘着气道：“能和大暑境的妖物打平手，估、估计也是大暑上下了。”

跑出不会被波及到的距离后，赵青辞转而登陆入山，因为前面到了水流湍急的江面，依靠小小立春境的灵气储备恐有被水浪冲走之虞。

刚走到一处视野开阔的山坳上喘息小憩，离他们上岸的地方不远，一道逆流而上的巨大黑影划开水面，压迫感十足地朝着楼船方向潜去。

无声无息。

赵青辞与谢绾雩对视一眼，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