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该如何编造……李青鹿死在赵青辞背后之人手里的事实？”谢文通犹豫了一会，额头隐隐渗出来些许汗珠，“我知道你想借上京李氏的手将那背后之人逼出来，但我说的东西起码要可信才行。”

“这就是你的事了。”李弘基道，“我只能告诉你，李青鹿若是死了，最大的可能便是死在湟水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

殿侧一方传来隐隐琴瑟之声，宫乐庄严中，有红衣蟒袍的貂寺高声嘶喊：“陛下驾到。”

倏尔，年轻的皇帝头戴十二旒冠冕，缓缓从侧方走了过来，满脸温和笑容地站到龙椅之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前的群臣恭敬跪下行礼，使团来宾躬身行礼，原本残留在殿内的那一丝紧张，全部被一种莫名庄严肃穆的感觉所取代了。

红衣的国师则偏坐于侧方高台，赵青辞隐隐感觉她似乎颇感无聊地打起了呵欠。

他知道，她又想“闭关”了。

皇帝的眼光在下方群臣身上一扫而过，唯独在一个年轻的平民书生身上顿了一霎，温和说道：“平身吧。”

赵青辞似有所觉，抬起头，与那十二旒冕下投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皇帝看起来成熟了许多，看来短短时日之间，茹娘已经教会了他成长的意义。

只是，赵青辞注意到，皇帝的坐姿仍是略微偏向某个高台，就连说话时的眼神都不自觉地先往珠帘的红衣身上扫过。

赵青辞暗暗叹息，茹娘，看来你还是差点意思啊……

行礼而起，赐宴正式开始。

首先是大周的礼官出列，例行的一番歌功颂德，宣扬了一番普天同庆之佳节的美满，又面无表情地夸耀了一番漠北与大周建立的友谊，便退了回去。

旋即便是妖庭的正使大合萨出列，礼节性地说了几句话，也退了回去。

皇帝不喜多言，吩咐宫女将热菜新浆换上，便举了举杯，道声“同饮此觞”，群臣连连迎合，好似排练好一般，言行客套而有度。

接下来便是埋头进食的时间，皇帝无言，大殿之中自是以沉默为主调。

赵青辞面无表情地吃了两口。

要说宫廷宴饮如何美味倒不至于，毕竟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在他看来也就食材新颖，许多菜肴主料辅料皆是他从未尝过却又在山上志物的书刊上见过的奇物。

或许功效斐然，但就跟精致的营养套餐同理，功用与美观，往往是以口感和滋味为代价的。

宴过片刻，赵青辞不知道是因为无聊还是什么原因，不停地喝着酒。

这些酒浆顶多算黄酒一类，度数不高。喝着酸酸甜甜，赵青辞没觉得如何，但在旁边诸官的眼中，这书生喝酒的模样，着实有些贪杯。

就连太常寺卿之子李青齐都忍不住讥言道：“小子，虽说你没喝过这等美酒，但喝醉了，殿前失仪，那可是大罪不说，你这耍酒疯的君子可就天下闻名了。”

赵青辞目光拧转，正要与之搭话，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那人两颊凹陷，留着极显士人风度的长须，一双眸子清明有神，眼角皱纹里似乎都夹杂着无数的智慧，一身白色士袍如云般将他并不高大的身躯护在正中，精神矍铄。

洛州学政，南秋声。

他冲赵青辞微微颔首。

李青齐循着赵青辞的目光看去，不无意味深长道：“多亏洛州出了个小赵君子，不然，这南学政怕是是要在洛州当一辈子的学政喽！”

赵青辞一怔。

南秋声升官了？

他看起来倒是满面的红光。

李青齐继续道：“说来也巧，大名鼎鼎的太学学宫祭酒，贤人刘无翳，哦，也就是小赵君子你那位‘弟子’，前不久莫名其妙碎了文胆，这祭酒和贤人之衔，兜兜转转，竟然到了你在洛州的学政先生头上……真是有趣得紧！”

赵青辞默不作声，又饮了一杯酒。

李青齐见不够过瘾，笑言道：“口口声声献策为削减士族而奔走的君子郎君，妻族是春闱考官，弟子是前太学祭酒和贤人，乡试的先生是新任祭酒和贤人……你倒成了这盘根错节中的一员，岂不讽刺？”

赵青辞面无表情，这次干脆将后来宫娥端来的那壶酒饮了个干净。

说起来为什么他们总以为他就是献策要管束士族势力的罪魁祸首呢？什么分封推恩、士绅一体气运纳税，全是他在牢里为了无聊的牢骚而已啊……

可好像天下人没有给过他辩解的机会。

尽管他也挺不爽这些高高在上吃肥猪肉的人。

但是，他来上京的本意只想让绾墨复苏、顺便考一下科举而已啊……

王朝气运什么的对他而言不是必需品。

因为，气运有三类，除却人和，还有天时地利。

地利可以找个名山大川隐修，天时……天雷算不算天时？

但皇帝在逼他，士族在逼他，就连刘无翳也在逼他。

有趣极了。

直到此时，一直与左近臣子和妖庭大合萨轻声交谈的皇帝，唇角轻微绽笑道：“宫里，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那位大合萨一直沉默着，只是偶尔在大周皇帝陛下发问时才会轻声回答几句，摆足了一副“我们不熟”的派头。

说来也真的不熟，因为原先答应好要进献给年轻皇帝的厄蛇之眼被鸽了，双方之间的谈判陷入了僵局，而罪魁祸首便是那个正不停喝酒的书生。

只是大合萨说了，皇帝就会信吗？

他不是皇帝的肚子里的蛔虫，事实上只要他敢说，皇帝天然便有可能信他三分。

不为别的，国师若是知晓厄蛇之眼能让他很大可能以皇帝之身修仙这一点，就很容易使皇帝认定为赵青辞盗取此物的动机。

此时顺着皇帝眼光望去，似乎也才刚刚发现坐席年轻人间的龃龉，看着那个正抱着酒壶灌酒的漂亮年轻人，笑道：“小赵先生果真是个不羁之人，此间从容与豪放，让我不禁想起前夜先生的连珠妙语。”

皇帝好奇：“哦？”

大合萨说：“小赵先生提出的布雷顿森林体系，我等思量许久，不得不感慨，真有令我妖庭称雄于当世的资本……说来真是羡慕大周有此人才啊！”

皇帝含笑，指指席间一人，道：“南秋声，你是小赵君子在洛州念书时的学政官，听闻你对他推崇备至，说说吧，好教妖庭使者知晓，我大周颇负盛名的年轻君子是如何炼成的。”

南秋声从容不迫出席道：“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