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廊柱上红漆斑驳，廊檐下栏杆、长椅都已经磨得只余原木的本色。花坛里蔷薇开得繁盛，其余进门的山茶东西两边的修竹都形容枯瘦，花坛边上整齐地堆放着晒得半干的竹子，地上一丝叶片也无，干干净净的。

刘婆子扫一眼，心里升起点点怜惜，这院子，住的是正经两位主子，竟比府里小管事家的住房都不如。不过看这舒姨娘神色倒挺宽和，刚才也听她们笑语盈盈的，想来她们远离内宅也远离了是非，日子应该过得还算舒心。

“这梅林修整得要半个多月，明后日花房管事和内院管事都会来监管，等过了这两日她们去了，院里就可自便了。”

刘婆子说得和缓，苏钰听明白了，忙道谢，又叫山茶包了包果子过来，亲自送到她手里。“多谢嬷嬷提醒照应，这包果子还算精细，拿回家哄孩子们吃吧。”

刘婆子忙推辞，到底没推辞得过，忙把果子收好，道谢着出去了。临出门前咬了咬牙又往回走，对上苏钰不解的目光，俯身行了个礼，小声道：“院里若要自作自吃，少不得柴火，梅树枝极耐烧，姨娘若不嫌弃，等过两日派丫环到林子来。”

苏钰心知刘婆子好意，赶紧道谢。“多谢嬷嬷关照了，到时候少不得还要麻烦嬷嬷。”

“姨娘不嫌弃老婆子多嘴就好。”刘婆子笑一笑，目光掠过苏钰头顶一绺银丝，推门自去了。

第二日日上三竿时，果然听到竹林外有唧唧呱呱的说话声，有脚步声往竹林这边走来，不知怎么的又被更多的脚步声追上折回去了。喧闹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安静了下来。

下午苏钰正和山茶在院里刮篾丝，院门被敲响，随即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奴是花房来给梅树整枝的，渴了，能进来讨碗水喝么？”

苏钰和山茶对视一眼，山茶摇头，高声回道：“有水，请稍等一下。”

山茶去房里拎了暖壶出来，走到院门口，推门出去，顺手把院门关了，笑道：“我们院里不便进人，这水温得正适口，你们先喝着，等会我烧了水提过去给大家伙儿解解渴。”

“这多不好意思，我们喝凉水也使得的。”另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语气里的惊奇有点太做作，“你们这还种菜了呀，该不会院里设小厨房了吧？”

“看这大婶说的，好像我们住这偏院就没王法似地。”山茶笑声清脆，并不和她多做纠缠，倒了水就回来了。走到苏钰身边才撅了嘴说：“来了两个婆子一个媳妇子，婆子们还好，谢过了闷头喝水，那媳妇子极不安分，东张西望地，还想挤开我往里闯。”

“她连打探消息都不会，你该高兴才是。”苏钰笑，山茶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去引燃风炉烧水。

一连烧了两壶水，倒在水桶里，山茶提了去梅林送给花房的人喝。过了大半个时辰，山茶终于回来了，一进门就笑嘻嘻地，非要苏钰猜她和那些人聊了啥。

苏钰不猜，笑问：“你能憋得住不说？”

山茶不能。

憋了不到一刻钟，山茶就憋不住了，竹筒里倒豆子一股脑儿全说了。

她一提水过去就大声吆喝她们歇歇，再每个人碗里舀了水催她们趁热喝，笑语盈盈的，花房的匠人婆子们难得见到这么漂亮又和气的小丫头，都争着道谢。山茶哪让人谢，又说她们辛苦又夸她们能干的，把这些人哄得高高兴兴的，都争着送她梅子吃。

聊到兴致高昂了，她们还主动跟山茶讲刚才她们去讨水喝，那个媳妇子非要跟了去，就是想去刺探她们院的，她们都不喜欢她，才刚把她打发到角门那拖锯下来的香樟树枝去了。

“她们问我要不要梅树枝，要的话她们趁中午送来。我想着人多口杂又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就没应。”

苏钰手里的篾丝越来越多，刮掉了两边的细毛刺，看着光滑滑的，山茶忙过来帮着理齐了捆起来，手里忙着嘴也没闲着，叭叭叭说个没完。直到听到她说这话，苏钰才挺了手，笑着夸赞了她两句。山茶得了夸奖，越发得意了。

山茶没答应要梅枝，可是第二天早上山茶一开门，门口堆了几大捆梅树枝，都有胳臂粗锯得一样长，码得整整齐齐的，送过来的人显然很细心，一路上都没留痕迹。

山茶问着苏钰，苏钰招呼一家人齐上阵，赶紧把柴搬了回来，把院门口扫得干干净净的。

上午山茶又过去送水，又聊了半个时辰，回来说听不出来也看不出是谁送的，怕说多了引人怀疑，她就没多打听。

隔天早上一推门，又看见码得整整齐齐的树枝。

一连好几天都是如此。

很快，正房东屋都堆满了。

这天山茶出去送水，跟婆子打听可有碗口粗的梅枝，硬实些的，她想要两节雕花样子使，还特意强调只要两节两尺长的就好。转天院门口真就出现了两节两尺长海碗口粗的梅树树干。

这几天苏钰没敢再去霍霍竹子，在家编了几张竹席，把厨房三面围了起来，顶也遮盖了起来。至此，虽然简陋但厨房总算完工了，不用怕突然下雨把灶台淋塌了。

不过说也奇怪，接连二十多天没下过雨了，每日黄昏看天边晚霞灿烂，一点下雨的迹象都没有。

门口的菜地山茶日日提水浇一遍，菜长得很快，韭菜已经长了一乍高了，可以割来吃了。今年的第一茬韭菜，苏钰觉得要隆重一点，特意让柳嬷嬷去买了肉回来包了顿韭菜猪肉鸡蛋饺子，一家人大吃了一顿。

恰好梅林修整也近了尾声，苏钰做了好几张韭菜煎饼，切成小块，让山茶送水的时候送给婆子们吃，也算答谢一下暗地里帮她们的人。

院子外又安静了下来，院子里面却渐渐热闹起来了。

苏钰和山茶去竹林锯了竹子回来，破开后一头削尖了，使劲扎进土里把竹席围在中间，这样几圈围下来，厨房的墙算是彻底做好了。怕蒙得太严实屋里太暗，苏钰又锯了两扇窗户出来。山茶进来看了直说好，苏钰也觉得很满意，暂时不用再做什么修改了。

厨房做好了，苏钰的心思就放在了做轮椅上。

做轮椅之前，苏钰先做了几张竹椅，每张款式都不一样，试验哪一种承重力更强。这一步很顺利，毕竟竹椅都挺牢固的。

只是轮子进展缓慢，梅树树质紧实坚固，好容易掏出了轴承的位置，可安上轴承后，苏钰尴尬地发现完全没法跟推车一样转动，里面的弹珠一点作用都没有。

她又重新拿竹节做试验，竹节做的轮子倒是可以灵活转动了，可承重力又差了许多，根本撑不起一个成年人的重量。

试验一时陷入了僵局。

苏钰想过去找铁匠打制铁环，可是想想一口锅就要700钱，摸摸日渐稀薄的钱匣，她残忍把这个念头掐灭在脑海里。

霍明端看她整日愁眉不展的，拉着霍明阳过来逗她高兴。

霍明阳学着她说话的口气劝她：“没东西找东西，没钱赚钱，愁什么嘛？”

苏钰被逗得发笑，捏着她的脸笑：“钱哪有这么好赚的？”

“怎么没有？”霍明阳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姨娘绣一架炕屏，得钱十贯，做一架手推车，得钱十贯不算外还得了盏玻璃罩子灯，听二姐说那盏灯就要十贯钱呢。”

“对哦，手推车还有别的款式可以做来卖哦！”苏钰兴奋得一拍大腿，抱起霍明阳就转起了圈。

霍明阳惊叫一声，紧紧地搂住了她的脖子。她大笑着，越转越快，渐渐地觉得头晕起来，可霍明阳却高了兴，咯咯地笑着，不停地催她“再转”、“再快”。苏钰就听话地继续转了。

到最后娘俩摔倒在地上，霍明阳趴在苏钰身上嚷“头晕”，叫着“再来”。苏钰一拍她屁股，“再转要吐了。”

霍明端赶紧把妹妹撕下来，又扶着苏钰起来。苏钰把头靠在他肩上站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大脑袋哈哈大笑：“哥哥，我们先发笔小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