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霍明端劝，看到霍明端回来苏钰就不跳脚了，冲过来拉着他问谈得怎么样了。

霍明端看她紧张的样子，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耷拉着脸说人家把她的图样子都做出来了，根本卖不出去.话还没说完，苏钰的脸就白了，身上的气势也颓了，深深地叹了口气往房里走去，比甲托在手里也忘了收。

苏钰是真的被打击到了，她从小跟着外公们学手艺，那些技艺传承了千百年，她从来没敢小瞧过古人的智慧。尤其是这个和自己所知的历史走向不同的朝代，听她们说起来是发达不输唐宋的，她更不敢小觑。她做的这些，是她们确认过的市面上没有的，只是她没想到那贾二爷他们竟这么聪明敏锐，闻一知十，可笑自己竟然觉得一招鲜就能吃遍天。

苏钰失魂落魄，摇摇晃晃地上了台阶，跨门槛的时候忘记高抬腿，一个踉跄就往门内趴了过去，两脚在空中一前一后高高翘起又猛地落下去，磕在门槛上发出“砰”地一声响，院里众人的腿都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好疼。

霍明端发现自己闯了大祸，飞快地跑过去越过门槛扶起苏钰，看她脸上皮擦破了卷了起来，她还两眼直愣愣地发呆，手也还在虚虚地托着，比甲掉地上了也不知道，顿时又心疼又后悔，忍不住哭了。霍明阳和修竹扶苏钰坐下来，给她细细地吹伤口的浮灰。

苏钰这才觉出了疼，浑身哆嗦了一下，猛地清醒过来，摆着手不要她们忙活。众人哪里肯，霍明端包着一包眼泪过来，掏出那张契约给她看。

苏钰的眼睛慢慢地跟着他手指移动，看了一遍又一遍，脑子里轰隆隆的什么都没看进去，茫然地抬头看着他，声音嘶哑，喃喃问道：“这是啥？”

霍明阳读了两个月的书，已经颇能认识几个字了，伸出细瘦的手指认给她听：“......锲、书......”

“契书。”霍明端打断她，指着最底下的几行给她看，“您说的那个秘密武器万向轮，卖出去了！卖了一千五百贯。”

啊？苏钰的眼睛猛地睁开了，身子猛烈地抖动如大风中飘摇的杨柳，抖着嗓子问：“真的？”

“真的？”

一连问了十来声，她才终于听明白了，拿了契约书在手里又哭又笑状若疯癫，把她们都吓着了。霍明阳抱着苏钰直哭，柳嬷嬷吓坏了，惊叫着”这是失心疯了么？“，抖着手推山茶去打凉水来给姨娘醒神。山茶慌乱地答应着去了，霍明端跑去抓了把筷子放苏钰唇间，防止她厥过去咬伤自己。

一家子忙忙乱乱的，苏钰还是疯疯癫癫的样子。柳嬷嬷急了，和霍明端告一声罪，一个手刀砍在苏钰颈边，苏钰立刻软倒了下来，柳嬷嬷抱起苏钰放到上床给她盖上被子，擦了汗，跪在踏板上念佛，求满天神佛保佑姨娘清醒过来。

霍明端十分自责，他没想到自己的恶作剧竟然把姨娘吓成这样，后悔得恨不能抽自己几巴掌。霍明阳看他这样，拉着他的手又哭起来。

柳嬷嬷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只觉得身心俱疲。

太阳一点一点往下坠，绚烂的晚霞铺满了天。

一家子愁云惨雾的，谁也顾不上看天时，连饭也没心思吃。

眼见着天色越来越黑了，一家子还呆呆地坐在苏钰床前，柳嬷嬷叹了口气，点着了玻璃罩子灯，拉了霍明端霍明阳两兄妹到厨下占卜。

一碗米，一碗清水，一把竹筷。柳嬷嬷跪在灶门口，给灶神磕头求指点，口里念念有词。念完把筷子握在手里，在清水上方转三圈，口里继续念念有词，边念边把筷子往碗底插，筷子散乱倒下了再继续念继续插，一直到筷子全都立起来，柳嬷嬷才住了口，对着灶门口三跪九叩行过大礼站起来，端了米领他们往院门走。

“郎君娘子，等会老奴喊姨娘的名字，喊一声你们应一声啊，一声都不能落啊。”

“好。”

“嗯。”

两个人争着答应，跟着柳嬷嬷到了门口。

柳嬷嬷打开院门，院外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柳嬷嬷走出几步往东北方向撒一把米，喊一声：“姨娘回来咯——”

霍明端应一声：“回来咯——”

霍明阳异口同声：“回来咯——”

一步一呼，从院外慢慢进了屋，一直进到苏钰的床前，柳嬷嬷在苏钰耳边连呼了三声“回来咯”，摸一摸苏钰的额头，触手温热，回头对着兄妹俩轻声笑说了句“好了”。兄妹俩这才微微放下心来，又坐回床沿上，和她们一起眼巴巴地盼着苏钰醒来。

苏钰一觉到天亮，醒来觉得浑身疲惫，挣扎着睁开眼皮，一抬眼就对上好几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吓得坐了起来，尖叫一声：“鬼呀！”

“姨娘别怕，我是柳嬷嬷。”柳嬷嬷赶紧扶住她，让她看清楚面前这些人。

苏钰这才看清是她们，忍不住笑了，调侃道：“大清早的，这是等我要饭吃不成？”

这样子似乎完全忘记了昨日晚间的事了，柳嬷嬷担心她又失忆了，试探着问她可记得昨日可有什么事发生。苏钰愣愣地看着她，皱眉想了好大一会儿，转过去握住霍明阳的手道歉：“我把你辛苦做的衣服弄坏了，对不起。”

看来还没有完全失忆，柳嬷嬷放了一半的心，再问：“还有别的事呢？姨娘记不记得了？”

“......呃......”她“呃”了半天，看霍明端焦急的脸色，突然福至心灵：“哥哥，你和人谈判的，结果怎么样？”

霍明端站起来就要说话，被柳嬷嬷眼疾手快给拦住了，把他往身后一藏，柳嬷嬷再问：“昨日就告诉你了，你当真不记得？”

苏钰闭起眼睛又想了会儿，睁眼摇头。

柳嬷嬷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往旁让了两步让霍明端上前。

不记得了也好。

霍明端微微放了心，掏出契约书给她看。

苏钰一看喜出望外，掐了把自己觉得疼得紧，跳起来一把抱着他脑袋使劲在他脸上亲了好几口，亲完她又过去抱着霍明阳亲，弄得两个小家伙脸通红，合力把她推开了，她还在哈哈大笑。

苏钰笑过了也清醒了过来，昨晚的事也记起来了，给了霍明端一个爆栗子，骂他：“小兔崽子敢消遣老娘，吓死我了！”骂完又搂着他笑，夸他：“我儿真有能耐，这么个破轮子竟能卖得这么多钱。”把个霍明端弄得哭笑不得，一夜的懊悔伤感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今日要去内宅请安，没时间吃早饭，兄妹俩匆匆洗漱换了衣服就出门了。

山茶留在家里陪苏钰，帮着烧水煮饭。

今天又是个艳阳天，太阳一升起来就像个大火球，照在身上热热的。厨房里不透风就更热了，苏钰在灶下架起两根粗梅枝，等米下了锅就拉着山茶逃也似的出来了。

菜地里，豆苗长得比苏钰膝盖还高，结起了小小的豆荚。韭菜一蓬一蓬的，颜色都变深绿了，蕹菜长成了一团，随手一拉藤有一尺多长。苏钰掐了把蕹菜，回去洗净了烫过了凉拌。山茶又去另一边的菜地找到了两根手掌长的嫩黄瓜，洗净了切成细丝，浇上醋汁麻油，桌上又添了道菜。

日上三竿了兄妹俩才回来，一进门就嚷热，喊山茶打水来洗手脸。山茶正拿着竹勺往碗里舀粥呢，听到叫喊立刻放下勺子就过去了。苏钰摇头，舀好粥放托盘里端到东屋窗下，那里早支起了张小桌子，桌上摆好了四碟菜。

兄妹俩洗好了手就往这边冲，霍明阳看到有黄瓜很高兴，坐下来扬声问山茶：“是前日我们一起去看的那两根黄瓜么？”

“是。”山茶一边倒水一边回，洗过盆了又重新打了水给柳嬷嬷洗手，“那边又新结了两根，很小很小，还没我小指长呢。”等柳嬷嬷和修竹都洗过了，她自己也洗了回手，对着水把散落的头发抿上去，这才擦了手过来，对着柳嬷嬷撒娇：“嬷嬷，我都收拾齐整了，出门能带上我么？”

霍明阳听了，眼神微微一黯，夹黄瓜丝的手慢慢收了回去。修竹看到了，使劲瞪了山茶一眼。

苏钰没注意到她们的动静，嚼着腌韭菜斯哈斯哈地哈气，辣得鼻孔都要冒烟。好容易咽下去了，喝了口粥才皱着眉头开口：“这么多钱，拿在身上安不安全？”

霍明端愣了下，深深看了她一眼，慢慢地道：“说好了付誉丰钱庄的银票，装在身上就好了，没什么不安全的。”

“银票不会是假的么？”

“别人知道你身上有钱不会来抢么？”

苏钰越想越担心，饭也不吃了，在院里转圈圈。

霍明端无语，前几天还满不在乎地说“我对钱不感兴趣”，今天真要把钱拿到手了又担心成这样，打脸成这样还不承认，大人啊，还真是口是心非。

“誉丰钱庄是官家管控的，银票上都有特殊的记号，造假极难。双方交割时要中人在场见证，交割明白了要签节略送官府备案，就算对方想搞鬼，中人也必不让的。”柳嬷嬷下来拉了苏钰回桌，山茶赶紧送上粥碗，看她吃了才放下心来。

“中人嘴极严的，不会随便透露客人的私隐。那茶楼在崇仁坊，附近住的多是书生，不是那等鱼龙混杂之地。”霍明端看苏钰一勺粥送半天都没送进嘴，暗暗叹了口气，继续安慰她，“再说了，咱雇的车是满纸二哥的，他是极老实的一个人，不用担心的。”

苏钰勉强地笑了笑，催她们吃了饭快出去，也别采买了，拿了钱就回来。霍明端答应着去了，都走出竹林了，她又追出去叫住他，叮嘱他别忘了给贾二爷好处。霍明端笑着答应了，送了她回来才又转身走了。

看着霍明端走远，苏钰在院门口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回家，对着霍明阳笑得比哭还难看。

“我这个做娘的，还没你们这些孩子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