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都回家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苏钰毫不客气地指挥她们干活儿。

木板她已经检查过了，今天的辐条就交给她们检查了。一是检查长短、重量，二是捏住两端往里掰，掰得动的或者弯曲度大的不能用要挑出来。

“弯曲成什么样子就是弯曲度大了？”霍明端问。

“不超过5度，嗯，你们人小力气不大，但凡你们掰得动了就不能用了。”

“不能用了就要扔了吗？”霍明阳眨巴眨巴大眼睛，紧紧盯着苏钰。

苏钰摇头。“不能用做车轮了还可以做碗橱用，还可以搭晾衣架，可用的地方多着呢，只是说它不适合我们的轮椅罢了。”

“那这个臭椿也能用在别的地方吗？”

“当然了，臭椿木质不软不硬，容易拆断，所以人说它‘有骨无筋’，做房梁是不行的，但做门窗很好啊。而且，说来也怪，一般的木头，泡在水里久了就沤糟了，这臭椿树反而越泡越池实。”说着她反手一指墙角，“这些这么轻，多半是才刚砍伐没多久的椿树做的，不信你们把它扔水里，新砍的材质密度小，放水里是飘着的。”

这倒是个稀奇事儿，兄妹俩立刻抱了木板出门，山茶早去打了水来，两个人把木板往水里放，大家都围上来看。

苏钰听着他们的啧啧称赞声笑眯了眼，心情很好地抱了捆篾片和木条出来，准备吃完了饭到院子里编围子。她们看她出来，霍明端回头看一眼，又转了回去。

黄昏时香蕉船样的上弦月就挂在了天上，渐渐地亮起来，皎皎清辉洒了满院，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苏钰把围子起了头，让他们一人挑一段编，谁都不能闲着。这段时间她没少跟她们讲怎么编芦席斜纹平纹，她们听都听会了，今天正好实践一下。

“姨娘，我们这么一人一段，等会接不上可怎么办？”

“我不给你们都起好了头吗？编一步拿篾尺打齐了，别弄松散了就都接得上。”苏钰自己的那一段最长，头也不抬地说完，手下已经编了老长的一截了。

编了没多会儿，山茶嚷嚷着太闷，央苏钰讲故事。苏钰很不明白，自己讲故事讲得干巴巴的，一点都没有霍明端讲《诗经》里的故事有趣，为什么她们还喜欢让她讲。可是连霍明阳都眨巴着大眼睛求她讲，她只能硬着头皮讲。

她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也想不到有什么可讲的，直到看到还泡在木盆里的臭椿，笑了：“你们吃过香椿芽没有？”

前面的脑袋一个个都摇起来，只有最顶头的山茶拼命点头。“我吃过我吃过！”

“你都怎么吃的？”

“才长出来的嫩芽摘下来，洗干净了后让开水里烫一下，挤干净了水拿盐一拌就好吃了，很香很香的。”山茶说着还咂了咂嘴，似乎在回味。

苏钰笑。“我们吃香椿芽可讲究了，拌的时候加糖、盐、鸡粉调味，浇上香油，比你那更香。不过我家做得最多的是把香椿芽焯过水了，切得碎碎的，打了多多的鸡蛋进去搅匀了摊饼吃，可好吃了，我一次能吃一盘。”

“摊饼吃，那得多少鸡蛋啊，你外公外婆可真舍得。”

“那当然了，我外婆养了二三十只鸡呢，下的蛋从来不卖，都给我吃了。我早上不想吃饭了，外婆就打四个糖水蛋给我吃，嘿嘿。”苏钰比了个手势，笑得眉眼弯弯，她小时候得到的宠爱可一点不比有爸妈的小孩少呢。

山茶听得羡慕不已，修竹都发出了惊叹声，她还是土财主家的小姐呢，也是爹娘宠爱的，可没苏钰吃得好。

霍明端眼神微闪，伸手捅了霍明阳一下，霍明阳立刻会意，笑眯眯地回头撒娇：“还有嘛？多说点嘛！”

“吃的吗？那多着呢，一年四季各色野意儿不重样，春天最多，除了香椿芽还有槐花榆钱儿，夏天有荷叶糕荷花酥，秋天就吃菊花粥，冬天茅草根炖马蹄，诶呀，不能说了，再说口水就控制不住了。”

几小只又“哇”地惊叫起来，这些她们别说吃了，好多连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过，都围过来问她什么味道好吃吗。苏钰轰她们去干活，真是的，说话还能耽误干活？那干脆别说了呗。几小只嘟着嘴怏怏地回去干活，不一会儿，山茶不甘心地探头，手里作势编了几纬，高声问：

“姨娘最喜欢哪一个呢？”

“哼，你们小孩子才做选择，我们成年人，当然是都要了。”苏钰抄起篾尺作势要揍她，山茶吐吐舌头赶紧缩回头继续干活。过了一会儿，她不死心地又转回头来问，问得苏钰笑了起来。

“好吧好吧，我真的是都喜欢，不过因为榆钱儿只吃过两次，没过瘾，所以更想吃一点。”

“榆钱儿是啥？”山茶咳了一声，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她身后，修竹和霍明阳都点头，她们也没听说过。霍明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很认真地干着活，耳朵却悄悄地竖了起来。

“榆钱就是榆树结的种子，结出来一嘟噜一嘟噜的，因为长得像圆而薄的铜钱，所以唤做榆钱。”柳嬷嬷解释完，又道，“倒是听说过榆叶榆钱都能吃，不过我也没吃过，不知道怎么吃是什么味道。”

“榆钱吃的方法最多，可以生吃也可以跟香椿一样拌着吃，还可以拿来煮粥，拌上白面蒸着吃也好吃。我吃的两次一次是拌着吃的，一次是同虾仁一起包的饺子，香得不得了，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春天的味道。”可惜在人家做客，没得多吃。后来看万能的某宝上有，她还特意买来尝过，结果大失所望，完全不是记忆里的味道了。

“哎呀，吃还是姨娘会吃，吃个榆钱还得虾仁来配，好想尝尝那是什么味道啊啊啊我好馋啊......”山茶终于哀嚎出来了，爬过来拎起水壶倒了满满一杯水，一扬脖子喝了，放下茶杯还是忍不住控诉苏钰，“晚上吃的粥本来就不禁饿，姨娘还说这些好吃的招我，我都要馋死了。”

苏钰怔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她骂道：“要我讲的是你，怨我的还是你，你个小馋猫，家里那么多吃的呢，饿了不自己做去还等我侍候不成？”

山茶嘴巴撅得老高：“家里又没有榆钱虾仁！”

“嘿，家里有鸡蛋啊，韭菜鸡蛋饺子也好吃得紧呢！”

“哈哈我知道了，姨娘肚子也饿了是吧？”

“知道了还不快去？”苏钰撑着膝盖站起来，蹲地上太久她脚酸麻得难受，挥手叫那几小只也起来歇息。

厨房里黑咕隆咚的看不见，山茶摸着黑把锅搬出来，修竹熟练地搬了石块过去帮着搭灶台。柳嬷嬷和霍明端端了玻璃灯去门外割韭菜，苏钰舀了面出来和面，山茶嫌她和的面稀了包不成饺子，索性改做疙瘩汤。

疙瘩汤好做多了，锅里水开了往水里下面糊，下好了那锅铲搅散了面糊就成了一粒粒小面疙瘩，水再次翻花了打进去搅好的鸡蛋，锅铲轻推几下等蛋花成型，再撒切得细碎的韭菜进去就可以出锅了。

山茶做菜很有天赋，听苏钰说两遍就能完美做出来，做出来的疙瘩汤喷喷香。不像苏钰纸上谈兵，说得头头是道做出来的只能说熟了能吃，但绝对跟好吃挂不上边。

一人分了一碗疙瘩汤，乱七八糟地坐在院中央，等不及汤凉西里呼噜喝了起来，边喝边不停夸好吃。

苏钰喝了一口，润滑爽口，也跟着连连称好。

霍明端喝了两口，突然叫了一声，吓得那几小只一咯噔齐齐跳了起来，幸亏抱得碗紧没摔了。霍明端一点都没察觉，站起来看着苏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想起来了，榆树，又称白枌，枌榆，《尔雅》上有记载，荒岁农人食之以当粮，不损人。《神农本草经》上说它味甘，平，主大小便不通，利水道，除邪气。”

“哎呀妈呀，你吓死我啦！”苏钰吓得差点把碗扔地上了，听他这么一说，又觉得自己反应有点伤人了，赶紧转了话头，“你这孩子读书是真读进去了，我们扯闲篇呢你都能跟书本联系起来，想出这么多知识点来，真真不错！”

“哥哥，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啊，我没听懂。”霍明阳这段时间开朗了许多，听不懂的也没不好意思，直接就问了。

霍明端就跟她解释：“就是说榆树浑身是宝，可以打家具可以拿来入药，灾荒年间还能拿来当粮食充饥活人性命，真是没有一片叶子是白长的，都与人有大益处。”

“就是姨娘说的，可堪大用的树吧？”虽然是问句，霍明阳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肯定。

修竹叹了口气，眼底有化不开的哀伤：“要是我们那种了榆树该有多好啊。”

“傻姐姐，灾荒年间，什么树能保得住？别说这好吃的榆钱了，我听阿耶说，草根子都挖尽了，饿得没法子连土都抢着吃呢。”

“土也能吃？那不涨死了？”霍明阳大惊失色。修竹沉默着点头，有些土是能吃的，但是吃了不消化，饿得没力气了肚子却鼓涨着硬邦邦的，就这样硬撑死了。

“大灾荒年代，老百姓谁能幸免？饿殍遍地，哀鸿遍野，人命比草都贱。”霍明端的脸埋在廊柱的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听得出来声音紧绷着。

“所以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生活，把日子过好了，这样才有余力去帮助别人，是不是这样啊？”苏钰看气氛这么沉重赶紧升华，然后过去推了霍明端一把，“哥哥，你懂得多，肯定听说过榆钱的故事，快给我们讲讲。”

霍明端愣了下，看一眼前面三双泫然欲泣的大眼睛，很快反应过来，点点头笑了：“嗯，是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哟，要听吗？”

“要要要！”霍明阳头点得飞快，生怕犹豫一秒哥哥改了主意，那两个也跟着点头，都转过来排排坐好等着听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