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
作者:城市村夫 | 分类: | 字数:63.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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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粉锅上面雾气腾腾,场面倒也壮观
天说冷就冷起来了。
一阵西北风,把全村男女老少身上都刮得厚了一大圈,很多人都穿上了棉大衣。
风一停,猛一暖和,只说又要没冻了,谁知天阴得越来越沉,临近傍晚时竟纷纷扬扬飘起大雪来。
那大树的树枝上,人家的屋顶上,红芋秧垛上,大路小路上,眨眼间就是一片白出来。往天空上看,天顶似乎没有多高,雪花粘结成团,“唰唰”地往下直掉,争先恐后有点迫不及待,天空一时显得异常拥挤。
但没想到这雪下得有点虎头蛇尾,不到两个时辰就停得一干二净。
村人看见落大雪,心里正激动,忽见停了,就有些茫然,有一种看戏没看过瘾的那种心情,有人不时抬头向天上看,天还阴着,但却再没有一片雪花下来。
第二天早晨一起来,赵东城就发现上了很大的冻,洗脸盆里的水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气温是零下3度左右,没想到盆里的冰能结得这么厚。
远远近近的好几个地方,都传来了“邦邦”的打瓢声。
赵东城赶紧去找赵三柱,赵三柱已经在十二囊子的大锅里倒满了水,正在点火。
“先下谁家的?”赵东城问了一句。
“先下谁家的都一样,我已经把东西都准备齐了,你看先下俺家的咋样?”三柱说。
“好,那我去叫庆辉他们几个,水说开就开。”
赵东城挨着把人叫了一遍,又回家拿了水裙,扛着秫桔大薄赶来,看看几家的劳力都到齐了。
下粉不是一两个人的活,须得几家搭伙,自由结合,能在一起合得来就行。
德宝见了庆辉,就笑话他那天的事情,庆辉说你快别提了,晦气!
媳妇们照例早上是不来的,因为天冷,她们要在家里带孩子,或是伺候猪牛羊什么的,除非是下自家的粉,才会紧着把家里安顿好,急急地赶来。
现在农村里的婆媳大都搁不到一块儿,闹别扭的多,所以儿子跟亲娘老子搭伙过粉的倒是不多,但老子心疼儿子,真到了儿子下粉的时候,老子还是会忙着过来打帮手。
几只大盆,带网眼的铁瓢,架瓢用的凳子,几大捆子粉杆,放盆用的方桌,拿二把和三把用的水缸,换水用的潜水泵,晾粉丝用的木架子,等等一应用具,都已经从各家各户带来并安放妥当。
赵东启把赵东城扛来的大巴薄在粉锅的南、西、北三面围起来,防风保暖。
这时,大锅里的水已经翻滚好久了,大家先是扑楞楞地用冷暖两色水洗了手脸,然后就伸胳膊踢腿地拉开了架势。
赵东城用开水预热了大斗盆,开始括芡,他在笸箩里捧了一大捧红芋粉面子,问赵三柱是多是少。三柱下粉时间长,对括芡在行。
赵三柱往大斗盆里瞄了一眼:“有个大约摸就行了,你兑水的时候不会瞧着吗?”
赵东城把粉面放进斗盆里,加了臼碎的白矾、洋黄,先稍稍兑一点冷暖两色水,用手掌在盆底把粉面子里的小颗粒碾碎,又用手搅搅,让明矾化开、掺匀后,喊德宝过来兑水。
德宝舀了小半盆开水,快速地倒进大斗盆里。
赵东城立即拿起两根芡杆一阵猛搅,然后用芡杆挑挑芡糊,说:“行了!”
赵三柱过来看看,说稠了点,拿起盆又舀了点开水兑上,搅几下说:“面子干,芡得括得稀一点。”
赵东城让德宝端过去,又括下一盆的芡,这叫用一备一。
接下来是分工,根据各人的意愿和特长,周庆辉打瓢,赵东城装面,赵东启挑粉兼顾换二缸的水,赵三柱爹负责拿二把和烧锅,三柱媳妇拿三把,赵三柱和德宝和面。
“谁累了言声,换着干。”赵三柱拿眼拎了一转。
各人各就各位。
第一大盆面子很快和了出来,架瓢一试,正好!粉条既匀称又有韧劲,大家都说,赵东城第一次掌舵括芡就是高手,芡括得准!
赵东城笑道:“要不是三柱多兑点开水,准个屁。”
但德宝还是一口一个老师地叫他。
赵东城瞅了瞅他:“你这不是嘲笑我吗?技术都在和面上,干和面的才是老师。”
“咱这锅上都是老师,少了谁都不行。”三柱说了句有有水平的话。
大家想想也是。
一时间,只听瓢上“邦邦”有节奏地响着,赵东启一筷子接一筷子不停地挑粉,样子挺潇洒,赵三柱东一下西一下地在打笸箩里粘面子,各人在忙各人手中的活。
粉锅上面雾气腾腾,场面倒也壮观。
各家大约有千把斤的粉面,加上三柱爹的,还有庆辉姐家的四袋子,共有五千斤左右,估计得下8天才能下完。
下到第四天时,预报气温飞升,没有冻了,没有冻粉丝晾晒的时候就化不开,不是成条了,而是成板了。于是只好停锅。
连着下了几天粉,一歇下来,赵东城才感觉到乏累,胳膊腿都是疼的。吃过晚饭,他哪儿也不想去,脱掉衣服就钻进了被窝,很快就睡着了。
到了半夜,赵东城忽然被一阵巨大的响声惊醒,听一听,那声音就来自不远处的西临。
他急忙披衣起来去看,见赵四贵家院前停着一辆面包车,几个人手里提着矿灯站在他家院子里,其中一个大胖子正在“咣咣”地跺门,门是从外面锁上的,显然屋里没人。
眼见木板门没啥反应,一个瘦高个摩拳擦掌:“我来!”
只见他后退几步,猛地向前冲去,到了门前飞起一脚踹在了门上,也许是因为他的脚抬得太高了,也许是用力过猛,他一下子被反弹过来,“噗通”一声摔个仰面朝天,引来一阵哄笑。
胖子说:“瞧你那猴样,还逞能,还是我来吧!”
这回他不踹门板了,而是踹门框,还是胖子劲大,结结实实地几下,门框上边已经在“咯吱咯吱”作响,敦实沉闷的踹门声震得人肌肉发颤。
胖子又踹了几下,门框里面的封砖从里面脱开,两扇门连同门框“轰”地一声向后倒去,倒在地上时发出“咣当”一声巨响。
赵东城想,这声音整个村庄的人应该都听到了。
那几个人看见了他,就有人问他赵四贵家的人都去哪里了?赵东城问他们在干什么。
其中的一个人气哼哼地说:“五胎了,我们还能干什么!”
赵东城仔细一看,行政村专干赵明也提着矿灯远远地站着,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小心翼翼地说:“我已经好多天没见过他们家的人了,不知道都到哪里去了。”
一个穿警服的人扭头问赵明:“这个组的组长呢?”
赵明有点犹豫,但还是用嘴巴指了一下赵东城:“他就是。”
那警察就又转向赵东城说:“你身为组长,是有责任的,你们是邻居,怎么会不知道呢?任何人知情不报都要给予严肃处理!”
赵东城无奈地说:“我跟他家虽然是近邻,但来往却不多,他们家的事情我真的不清楚。”
这时,院门外已经围了一些人,有几个胆大的还进到了院子里去,院子的铁大门一个月前就被人卸下来拉走了,据说是在周顺昌家里放着。
大多数人都不远不近地站着,偶尔有人附在旁边人的耳边小声说着什么,声音低颤,不知是冻的还是咋的。
那警察挥挥手让大家都回去睡觉。人们没想到警察会忽然对他们说话,立刻就像怕被发现似的呼啦啦都向后退去,退去了却还是站着不走。
这时开来一辆带敞篷车厢的小型卡车,车灯雪亮。车停稳,从驾驶室里下来两个人。
胖子冲他们一挥手:“搬!”
两个人就进了屋,把屋里的家具一件件往车上搬,还有几个袋子,不知道里面装的是啥东西。
这时候胖子又冲着村人大声说:“你们谁见了赵四贵,叫他立即到镇里去,再不回来就收他们家的地!”
大家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回应。
搬空了东西后,镇里来的人连同赵明都坐上车,拉着东西走了。
村人也都唏嘘着散去。
赵东城回到家里,一边脱衣服一边问睁着眼在床上躺着的王月琴:“大影妈真的五胎了?我咋一点也不知道?”
王月琴瞅了他一眼:“五胎?就你傻,加上送人的都七胎了!人家是不生儿子不罢休!”
赵东城很吃惊:“这也太猛了吧!赵四贵也真是的,穷得那样了,还一个劲地生。”
王月琴叹口气:“谁不想有个后呢。”
赵东城上了床,挨着王月琴睡下,王月琴往里躲:“你身上太凉,别挨着我!”
赵东城笑道:“你不说帮我暖暖,还不让挨。”睡下后又说:“城里人都是有一个女孩就行了,农村人就是封建。”
王月琴对他的话很不满:“就你高级,跟城里人比。在咱们农村,不说别的,家里没个男孩站着都跟人家不一般高哩,说话气软,没人瞧得起。”
“跟政府作对没有好下场的。”赵东城严肃地说。
“你这话也只能在家里说说,连村里的干部都睁只眼闭只眼,你管它哩。”
王月琴一翻身,说困了,睡觉。
赵东城见她一头黑发亮亮地闪着光,就一边用手指拨弄着,一边对她的后脑勺说:“东西都拉走了,地也要收,看他以后咋办。”
王月琴没动,冲着墙说:“东西还不是人挣的,有人就啥都有了。”
“怪不得这事难办,原来都是像你这么认为的。”赵东城随口说了一句。
不料王月琴一听这话就恼了,“呼”地一下翻过身来,大声嚷道:“我咋了?我跟了你还不是倒了霉了,人家都有闺女有儿,就你装好人,一结婚就让我上环,跟你说几回了,先要一个,你总当耳旁风,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姓赵的吗?恼了我,我明天就去把环取了!”
赵东城吓了一跳,没敢再多言语。
他看见王月琴的眼里已汪出来两眼的泪水,赶忙拉灭灯:“不说了不说了,睡吧。”
他躺了好久,感觉王月琴还没有睡着,唏唏嘘嘘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没过几天,她还真拿着批准证去服务站取了环,还动员了赵明来到家里。
赵明对赵东城说:“你有证你怕啥,反正你又不违法。”
赵东城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一下子就流出眼泪来,嘴里喃喃地道:“我何尝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