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跟小蝶问题一样多的还有老族长，整个村庄只有他是见过世面的，提的问题就有了针对性。

他一再向林桑确认细节，就怕眼前一切是一场梦，梦醒了还是那个封闭又苦涩，一代代都看不到希望的穷山村。

“贵人是说，我可以拿这野艾去面君，告诉他这草能产胶，能卖钱，卖了钱还，还能修路？”

“对，”林桑言简意赅，“这条路是能连通吴越和汉国的，到时候加大贸易往来，国家才能富裕起来。”

老族长结结巴巴：“国君，国君能信我说的话吗？”他自己都还将信将疑呢。

林桑早有准备，她已经写了一份说明文件：“到时候你就将这份信带上，你们国君一看就明白。”为了让老人安心，林桑将铜钱连匣子都留下了。

“这密码锁你已经会开了，这匣钱就作为定金，老族长替我发给大家吧。”

这都是多少钱啊，族长没数，但他抱在怀里，连路都走不动。看着他脸上如梦似幻的表情，阿若还要给他吃定心丸。

“你就放心去面君吧，我家姐姐是吴越的三品诰命，怎么也不会诓你一个老人家。”她想了想，“更不会欺君。”

那倒是，这么做图什么呀，老族长昏了头，一听是朝廷诰命，站起身就要拜。林桑瞪了阿若一眼，将老人搀住。

“闵地属江南国，哪有拜吴越命妇的道理？”

猝不及防，林桑问老人：“现在有了银胶菊，你还要将阿顾送进宫去吗？”老

族长脸瞬间红了，只不过他肤色黝黑，看不出红不红，只是黑黑的肤色又深了一层。

其实他也想过，阿顾只是个山村姑娘，像一枚天然的璞玉。国君或许会因为一时新奇而接纳，但就像贵人说的，能从此宠爱有加吗？

听说得宠的那位妃子不仅足若莲瓣，而且才艺非凡，身姿窈窕，能在手掌中起舞。他也曾想过为阿顾寻名师，可大家岁无余粮，全族加起来的粮食也请不起一位良师。

那他究竟是在做什么，好好的姑娘就白遭了这么多年的罪，还差点一命呜呼？

老族长又哭了，泪眼浑浊，但这次他没晕，强撑着问林桑：“这，这孩子的脚还有救吗，还能不能复原？”

你现在说这话了，当初下达非人命令时怎么不想想能不能复原？阿若心思复杂，一方面觉得老人家也不容易，一方面心里对他又有气。

负责治疗的小曹大夫表了态。他沉吟了一下：“阿顾姑娘的伤暂时不要紧，但我不是骨科圣手，要回去请教几位师兄。”

他是专攻内科的，治疗头疼脑热、痢疾腹泻轻松寻常，所以才会被编制到镖局队伍里。

“要说骨科，最拿手的是十三师兄，他天赋高，专治跌打，这方面比师父还拿手几分。”

齐咚呛有印象：“你说的是曹十三对不对？”这个他熟啊，“我以前打架摔断手就是他给我治的，没留下一点后遗症。”说着还动了动胳膊。

阿若都不知道他在得意啥，暗暗将他拉到一边。

“你这傻子，我帮你问过了，我觉得在林姐姐看来，最要紧的不是什么辈分问题。”真是本尊不急，急死暗恋的。她答应帮齐咚呛探口风，还真的没含糊。

“姐姐你今天也听到那家伙当众说的话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就是认真的。”

经她一提，林桑也不得不面对了，可是她摇头：“我们不合适，他心里其实也明白。”

“是因为年纪辈分吗？”阿若追问。林桑想了想：“如果心灵真的契合，这些问题都是能跨越的。”

可是她跟这个时代跨了上千年的鸿沟啊，这是一点欣赏或者认可就能填补的吗？可这劳什子的原因她还不能透露。

林桑想了想，换了一种说法。

“我们之间谁也不了解谁，比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都是无法消除的隔阂。”这隔阂注定了她在这个时代只能孤身一人。

这话玄而又玄，阿若听得吐舌头。

“要不要这样啊，姐姐，都是些终极思考，这谁答得上来？”别说齐咚呛那小子，她是经过林姐姐哲学课洗礼的，平日里还亲密如厮也答不上来。

有时候她也觉得姐姐藏着许多秘密，比如她所知所能的这些，真的只是从书本上而来？阿若认识的字不多，平时也不爱翻书，她知道书上一定有姐姐说的那些，但不是全部。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从未想过要去探究背后的秘密，只要知道姐姐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百姓谋福利，知道只要跟着她的步伐坚定地走下去就好了。

“就算有隔阂，也不妨碍走在一起啊，就像我们这样。”林姐姐虽然聪慧过人，但也不一定百分百了解她。

林桑被阿若的稚气逗笑了。

“这怎么一样，友情是可以求同存异的，爱情却不一样。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心灵上依然是孤单一人，那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倒是第一次听说，阿若深思半天，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林桑反倒奇了：“你怎么回事，前几天还惦记着给人送花呢，怎么又做起人家情感顾问来了？”

听林桑这么问，阿若不好意思的挠脑袋。

“姐姐你信吗，我觉得那小子最浑身发光的一次，就是拉着老族长，当着大家夸你那次。”那样慷慨激昂，心中有信念的齐咚呛是不一样的，平时丧如狗，关键时刻稳如牛。

这是什么奇怪心思？林桑表示古代年轻人的思维方式她不懂。

好吧，其实感情方面她从来都不擅长，要不然怎么就选了个渣男订婚，婚礼前夕还被好基友绿呢？

林桑被两个年轻人弄得越发云里雾里，阿若却觉得自己理清了思路，可以给齐小爷指点江山了。

“所以之前我都猜错了，不是我以为的那些原因。”她背着人小声跟齐小爷嘀咕，“我看你得想办法真正走进她心里，姐姐可是说了，如果心灵契合，年龄啊辈分啊，这些都是可以跨越的。”

齐咚呛这几天精神头相当足，他没听完就打断了。

“我知道，其实我也想明白了。姐姐接不接受我都没关系，在我心里她都不会变。我不求什么，不管她想做什么，我们只要支持她就对了，是不是？”

好像说得也是，在这件事上，俩人达成了共识。

“所以你决定留下，不跟我们一起回去？”阿若一大早就听说了齐咚呛的决定。

“嗯，我留下来帮帮老族长的忙，他都这个年纪了，很多事情都不懂，想来搞不定吧。”林姐姐说的那些经济作物，因地制宜，就连他都要边琢磨边改善呢，等老族长闹明白，合适的季节都过去了。

“而且小曹也要留下，他怕姐弟俩的病情有什么反复，等十三来了才会离开。他这家伙性子腼腆，有我在就不怕了。”

唉，这家伙就是这样臭屁，阿若觉得也不错：“姐姐昨晚还教孩子们认字呢，你在也好，正好帮他们开开蒙。”

他们探讨的这些林桑一概不知，她要是听见了，只会再次感慨年轻人的世界她不懂。

行程紧张，林桑催促阿若上车，他们出行时一队二十人，结果一路留下人手，返程时只剩六个，挤在那辆宽大的房车上。

好在从这里到睦州只有一天路程，他们天微亮动身上路，天黑时就见到了睦州西门的城墙。

走的时候是仲夏，回来已是初秋。嗅着睦州湿漉漉的空气，借着一点灯光，林桑远远就看到城门口的绰绰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