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成德县东面的粮仓，而成德津口在县城西面。

史冰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对手的意图根本不在重兵把守的粮仓，而是挤在津口大大小小的战船。

他连忙带着亲兵向西奔去，穿过整个成德县城，到了西面的津口。

只见整整齐齐排列的艨艟斗舰几百艘船火光冲天，他前两天坐的楼船有五层楼那么高，在熊熊大火中更是夺目。

津口的河面结冰牢牢冻住，旁边没着火的战船想跑也跑不了，从岸上一直向河中延伸的木板桩都烧了起来，人根本无法靠近。寒风猛烈地吹，火势一下子绵延开来，几乎没有战船能幸免。

大雪还在飘扬，只是没有落下便化作雨滴，稀稀拉拉飘落下来。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看着这极其诡异而又惨烈的真实画卷。

一半是冰雪，一半是火焰。

史冰气急败坏问道：“水军都死光了吗？哪个将军值守的？”

横江中郎将凌琳随后被捕。是的，他因为越级上报，被水军都督钱胄穿了小鞋，连着三、四天昼夜都让他值守。

他太困了，连被人扔进了囚牢后，也是昏昏睡去。

未发一兵一卒，先损失几百艘战船。这口气，叫史冰如何咽的下。史冰心中生疑，他带兵下江州，东进扬州，住过许多县城，也没有出过大乱子。怎么只有成德县有这么多鬼，还玩计中计？

他唤来沈留，恶狠狠地说道：“我看你平常老实，让你留任这成德县令，不想你假意降汉，背地里使坏，又烧粮仓又焚战船的，看我不夷你三族。”

沈留“扑通”一声跪下，大呼“冤枉”。

史冰知道沈留并无才能，干不出这一系列的阴谋来，便道：“如果不是你，还有谁能有本事把成德搅得天翻地覆？”

沈留一愣，想起来了，便道：“两年前，乞活军祸乱成德的时候，广德曾经代管过一阵子。后来三王聚义大获全胜，朝局稳定，当时是我接的手，替扬州要回了成德。”

“代管成德？”史冰心中一动，又问：“那他们在成德县府留了许多人？”

“县府应该没有，广德的文吏都回去了。广德以前倒是组建有成德护城军，有一千三百余人留下，广德的萧都尉给他们在成德分了地。他们现在都解甲归田，在成德立户了。”

史冰恍然大悟，难怪成德县夜鬼这么多，这一千三百多人都受过广德的恩惠，这就是广德的一千三百多个探子啊。现在，自己的大军坐镇成德，向北欲取寿春。万一战事胶着，被这些人夺了后路，岂不是大事不妙。

想到这里，他惊出一身冷汗，后怕不已。

他连忙下令城内戒严。让沈留把这一千三百人的档案找出来，他要带兵四下抓捕，一个都不能漏。

沈留得令，急忙回了县府，把所有文吏书办都叫来，大家一起翻查近两年的档案，那么多人分了田地，田税口赋，不可能没有一点记录的。

众人分了工，从两年前来成德的新户开始找起，从各处记录文案仔细甄别。

有个书办家穷，衣着单薄，不一会儿喊肚子疼。沈留也不疑有他，让他赶紧去茅房解决了再来。接着，又有几个人以各种理由短暂的离开过。

抓捕行动不等他们，立刻开展，不分好歹，先抓一批，在城内的许多无辜的人被牵连，被抓的足足有二千多人。等沈留这边的文案工作交过来发现，很多人的田产宅邸还在县城外，史冰又派人去拿，却不知怎么走漏的风声，城外抓回来的寥寥无几。

所有证据都表明，这些都是广德在暗中捣鬼。几百艘战船付之一炬，来年开春拿什么北上去攻洛京？现在河面结冰，随着有可能被广德从南面捅一刀，史冰再也忍不了了，不等江陵那边的回复，立刻发兵，攻打广德。

大雪纷纷，站在城楼之上向外望去，山川、丘陵、田野，一望无际白茫茫的一片。平常县城外各邑都有炊烟，如今百姓都纷纷收拢进城，只有寒鸦停在路口的树枝上，忽的一惊，成群飞起。

地平线那头，最早映入眼帘的是高大的飞楼和炮车，正缓缓的向城门方向推进。城楼的战鼓“咚咚”响起，每一次响声，给守城的士卒都是一次促动。城墙上下，广德士卒们纷纷就位准备，严阵以待。

经过无数次的推想、计策和形势的反复，大寒之下，广德城终究还是迎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攻守考验。

伪汉军排列地整齐的方阵，渐渐向县城逼来，像在白色地毯上，冒出来的一块一块的黑色方块。前方密密麻麻穿插着数千辆虾蟆车，大军中间夹杂了百余座飞楼，后面是几十辆架在车上高大的炮机。

吊桥也早早收起，护城河虽然比之前更宽更深，里面的水在大寒之前就被放空，仍有些松软的雪覆盖着底面。

周霸向城内看去，隐藏在城墙内侧每隔百余步便有一座小炮机，四百余步是大炮机，大小间隔配置。小炮机要至少二十人操作，大炮机则要三十人。

城墙上凸出部都放着床弩，四角和城门上用的是大床弩，上上下下有六张弩臂，要十个人操作，用绞盘拉弦。床弩箭矢的杆子比矛还粗，箭簇单独拆下来与斧子一般大。

其他地方的床弩有的是三弓弩，有的是单弓弩，张力越大，发出的箭矢越多，需要的人力也越多。

经过加高加固和城内外的防守器械的大量投入，如今的广德城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被流民军冲击两三次就能攻破的城池了。

随着绞盘“咯咯”响起，城墙上的床弩都已经上弦到位。弓箭兵和弩兵站城一排，躲在女墙后面。他们脚下，每隔二十步便有个土炉，里面的石炭默默燃烧着。在凛冽的寒风下，在空旷的城墙中，似乎并不能给士卒带来多少暖意。

但没有办法，这是广德王上官杰的意思，不能让城墙上的士卒们冻着。至少目前从益达城那边运来的石炭还堆得像山一般，他有矿，就是用得起。

双方的将帅和士卒都是一副严肃紧张的面庞，都在静静地等待，仿佛就是这么一瞬间，周围全都安静下来。

只有那飘飘扬扬的雪，还在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