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高级病房

阿虎醒来后，懵了好半晌，随后长长叹气，靠在枕头上默然流泪。

程天源发现了，并没有说什么，抽了两张塞进他的手里，转身推了推睡着的小虎子。

小虎子昨晚几乎一夜没睡，好不容易睡着了，故此睡得非常沉。

程天源推了推，他只是咕哝一声，翻了个身，随后又睡熟了。

程天源见此，也没再勉强，转身回了病床边。

阿虎擦去泪水，吸了吸鼻子。

“……咋样了？安排在哪儿？”

程天源答：“还在停尸房。等你好些，小芸也好些，再安排做丧事。”

“俺没事。”阿虎哽咽：“俺只是太难过……晕了过去。”

程天源白了他一眼，解释：“如果只是晕过去，何至于晕十几个小时？医生说了，你这是轻微心梗。”

“轻微而已……”阿虎吞吞吐吐：“不严重。俺好像没感觉哪儿不对……俺好了。”

程天源懒得跟他继续解释，命令：“在医院里只能听医生的，由不得你自己说了算。”

阿虎揉了揉胸口，深吸一口气。

“俺……俺没感觉难受……就一点点闷。”

程天源嗤笑：“心脉能有多宽？闷塞一丢丢就足够要你的命！等你感觉真的难受，老命估计也没了。”

阿虎尝试要坐起来，被程天源压了回去。

“行了，先别折腾。你如果想早些好，那就先躺好，等医生说你能下床了，你再下床走动。”

阿虎只好作罢，随后看向沙发上的儿子。

“俺孙子呢？都上哪儿去了？”

程天源答：“都在别墅那边。李管家找了一个女佣和一个保镖照顾他们。早些时候凌凌给我发了一张照片，两个孩子玩了一个早上都累了，吃过午饭就爬上床睡，现在多半还没醒。”

阿虎懵了一秒钟，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还是当孩子好……不管发生啥事，都能很快忘记，该吃就吃，该睡就睡，该玩照样玩。真好……真好啊。”

程天源无奈叹气：“孩子不是不懂事，他们只是还不明白什么是‘死亡’。昨晚你突然栽倒在地上，把他们吓得哇哇大哭。我让李管家马上送他们回去，暂时不要再来医院。孩子都还太小，别吓着他们。”

“不。”阿虎摇头：“俺不是怪他们。他们能照样玩，照样睡，俺高兴都还来不及……俺比不得他们……俺就肯定不行。”

说到此，他的眼泪不自觉又往下掉。

程天源知道此时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没用，只好提醒：“年轻一辈要上班要上学，没法在这边久待。人去灯灭，该办的还是得办。你麻利好起来，丧礼还得靠您来安排。”

阿虎疲倦叹气：“俺……俺不行。”

程天源蹙眉反问：“刚才是谁在逞强说自个没事的？已经好了？”

“脑袋晕得很。”阿虎答：“胸口还闷闷的，浑身没啥力气。”

程天源白了他一眼，道：“好好养着，医生说至少得几天。”

“……葬礼咋打算？”阿虎看向沙发上的儿子，问：“虎子咋说？”

程天源摇头：“他没啥主意，让我们帮着拿主意。然然他们商量过了，遗体送回国内很不方便，而且你和小芸的身体暂时都受不了颠簸，所以打算在这边办丧事火化，以后回去的时候带着骨灰一块儿回去。你看成不？”

“成。”阿虎安静片刻，低喃：“这样……比较妥当些。”

程天源压低嗓音：“至于以后要葬哪儿，怎么葬，你再跟虎子好好商量，不用着急。”

“俺……俺也不知道。”阿虎嘀咕：“还是回老家那边吧。俺们毕竟都是那边的人。哪里来的，回哪里去。人呐，还是得落叶归根。”

语罢，他若有所思看向程天源，嘴巴动了动，却没有问出声，欲言又止。

程天源跟他做兄弟多年，一眼就瞧出来他要问什么。

“我跟我媳妇商量过了，以后我们也要合葬，而且葬在帝都那边。”

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同龄人有些已经走了，该有的心理准备早就有了，甚至连实际行动的准备也已经安排上。

“……为啥？”阿虎有些不敢置信：“你不回荣城那边？不——你跟嫂子没打算回程家村那边？”

程天源摇头：“没有。我们在帝都也四十来年了，早已经将那边当成自己的家园。孩子们的事业主要都在帝都，家庭也在那边，省得他们每年还得跑大老远去荣城拜祭。距离太远，只会给孩子们添多一些负担。死都死了，又何必拘泥葬在哪儿。不用多少年，都成一抔黄土，又何必呢。我们在乎的……就是得葬一块儿。”

他和凌凌相濡以沫几十年，都是彼此这辈子最亲近最爱的人。

不管有没有来世，有没有下一辈子，反正他们就要葬一块儿。

他只在乎这个，其他什么都不在乎。

阿虎眉头轻动，丝毫不意外。

“俺们……也是要在一块儿。”

程天源忍不住问：“还得回荣城？就非得折腾回去？”

“阿青说过……她要回老家那边。”阿虎踌躇：“俺倒都行，反正到那会儿啥都不知道了，还拘泥啥呀。”

程天源没有勉强，提醒：“既然是王青的遗愿，那就得尊重她的意思。”

“俺……俺倒喜欢留在帝都。”阿虎看向儿子的方向，低声：“儿子在帝都安家了，孙子以后多半也会留在帝都。离得近些，也许儿子女儿想俺们的时候能就近去陪俺们唠唠嗑，说说话啥的。”

程天源苦笑：“说到底，都是为了子孙后辈着想。”

阿虎苦笑：“老伴没了，唯一让俺牵挂的也就儿女了。俺……俺……怎么也没想到……阿青她会走得这么突然。”

“生死有命。”程天源叹气：“别伤心了，您还得坚强一些，别让小虎子太无助。”

“俺知道的。”阿虎擦了擦眼角，低喃：“小芸她也需要俺。俺还得给阿青弄个她喜欢的葬礼……对了，通知俺小舅子他们那边了没？”

“通知了。”程天源答：“小虎子打的电话。不过，他们没能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