涿水南岸，悠长的号角声依次响彻整条阵线。宽度高达十里的攻击线上，顿时响起连串的命令与哨笛之声……紧跟着，那些原本坐在河滩旁休憩待命的宋军甲士阵列一阵接着一阵站了起来，初升朝阳照耀之下，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荡漾起层层叠叠涌动的波光。

第一波攻势，左右两翼，打头阵的御营、西军各军直接投入了整整六十个步军指挥！

三万重甲步卒，带上兜鍪，头顶红色盔缨，若火焰浪涌，在秋风之中缓缓扬起。

配属到各指挥的参议军官，在昨夜就已将作战计划传达了下去，作为第一波攻击力量，他们这些精锐，将承担最为艰险的攻坚任务！顺德帝姬麾下骑军将为他们保障侧翼安全，而后的拔寨破阵，还是得看他们这些长斧重甲兵士的！

“——检查装具，攻击准备！”

“——弩矢上弦！准备冲击！”

各领军指挥使、随军参政这个时候都扯着嗓子吼了起来。

这些基层军将，绝大多数都在江南武备学堂接受过速成军官教育，是对于国家民族有着初步认识的一个团体。对于这场中兴之战，他们带着热血、带着决心、也不惧怕、甚至是渴望在这场战事中付出流血牺牲！此时，他们一个个都在屏息等待虎穴号令——等待着如不可抵抗的海潮一样，漫过金军最后的抵抗线！

宋军帅旗下，自始至终掌握着战役决策权的顾渊眯起眼睛，俯瞰那条缓缓向北压进的锋线。

他此前也从未想过，超过十万的战兵结成连绵不断的阵线会是这般一眼望不到头的华丽！排列成阵的甲士，反射着初升朝阳的金光，当真像是片片金鳞，连接起来宛若一条腾渊之龙！

今日这支北伐雄师，在历经四年改革之后，已被深刻地打上了顾渊的烙印！尽管如今被分成了御营、西军和殿前司，统领一级的军将任命，也多少带着些政治考量，充分平衡了西军将门以及顺德帝姬一系旧将们需求。可在指挥、都头一级的中基层军官，近乎七成都在当年京东路上那支胜捷军出身！

——那些从当年神州天顷之时便追随着他战旗的年轻人，对于他有着近乎盲目的崇拜。

他点燃了这些年轻人胸中的火焰，将他们带到这历史之河转折的一刻！此时此地，在场所有军将，就如他派出的那些参政们每日灌输的那样，无不觉得自己正在以剑以血，缔造新的历史！

一念至此，他仰头看了一眼秋风中招展的血红帅旗，沉吟片刻，终于向着身旁诸将微微颔首，道：“总攻开始！”

……

他的身前，御营炮兵统领沈迟一直紧绷着脸。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命令，他强压住心中激动，利落地抽出腰间佩刀。他麾下炮群，集中了大宋倾国之力打造出来的二十二门青铜铸炮，万发炮弹和比金子还要珍贵的火药。

别人恐怕还没那么清楚，可顾渊、刘锜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们才是宋军此番敢于北上向金军绵延的营寨阵地发起野战攻坚的真正倚仗！

御营炮兵配属斥候，早就跟着踏白营与远拦子将对岸射击参数标定得清清楚楚，更何况天上，还有两个观测气球随时向他们校射落点。各地集中起来的五百多台轻重炮石车，也大半划拨到他的手下，就等着这样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战前军议，虎穴对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总攻开始之后，要以最凶狠的火力压制对面金军阵地，护送岳飞御营右军，自西渡涿水攻坚，为后续兵马渡水展开，取得一个落脚点！

作为当世第一支成建制的炮兵集群统领，他无疑是骄傲而自信的，根本就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兵马能够在这样的火力突击之下还有抵抗的勇气。

深吸一口气，沈迟将手中佩刀向北斜指，而后，用尽肺中全部的气息，咆哮令道：“炮群——开火！”

他的周围，早已等得不耐烦的宋军炮群、全部二十二个炮组，毫不犹豫地点燃信捻。

——片刻之后，火药掀起的暴风肆虐整个丘陵、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雷鸣，于这个时空再度回荡起来！

炮声转瞬间压倒了北岸骑军厮杀奔雷般的厮杀，密集的炮弹，组成死亡的铁雨，向着对岸高地之上那两个坚固设防的金军堡寨呼啸而去。

——建炎六年八月初三，晨。

宋军在攻击金军涿水防线的过程中，进行了人类战争史上首次大规模火力准备！是役，宋军集结了二十二门火炮，以及四百余部轻重炮石车，对他们预定攻击目标进行了短促而密集的火力突击。

炮弹与炮石交织飞舞，这些可怕的远程火力，带着不可思议的动能飞跃浅浅涿水，将当面金军花费半个月时间精心构筑的营寨防御体系，撕开碾碎！在这样超越时代的火力打击前，那些防御工事，肉眼可见地遭到了最彻底的摧残！

涿水之南，那些举着橹盾长枪待命的宋军重甲步战阵列之中，所有军将士卒几乎全都停下手上动作，纷纷仰头，看着这古往今来战争史上绝无仅有的一幕：

沉重的炮弹从他们头顶飞跃过涿水，它们发出骇人的啸声，而后重重打在对面密集的土垒栏栅上。落点之处，霎时激起大片大片泥土！那些看起来坚固无比的工事全部砸成稀烂的碎片，一些较轻的拒马、刀车、鹿砦等防御工事甚至直接被扬上半空，而仅仅是片刻之后，放列在涿水南岸的轻重炮石也加入到这场死亡合唱之中。

燃烧的炮石、混杂着猛火油的燃烧弹、甚至是被掺了各种毒烟制剂的特种弹药，被这些早有准备的宋军炮兵们一股脑地抛射向对面的金军阵地。雷鸣的轰响压过了死亡的惨叫，对面金军野战工事顿时被蹂躏得烟尘滚滚。

对于待命的步军来说，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攻击信号，十里长的攻击阵线上，六十位指挥使几乎同一时刻高举起兵刃，招呼着自己麾下儿郎嘶吼着：“攻击开始，随我冲锋！”

涿水浅滩，最深不过齐腰，此时被这些汉家甲士塞得满满当当。这样的水深不足以给轻骑造成阻碍，可是对于重甲步卒，还是多少减缓了他们进军的速度。

当整个阵势越过涿水河道中间线时，行在最前的执旗手齐齐高举起战旗，三万儿郎向着那些妄想要将他们踏在铁蹄之下、妄想征服他们的女真人发出震天怒吼——“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