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透了么？”

“嗯。”顾北离点点头，放下手中步枪，长出一口气。

失去作战能力的“铁浮屠”横陈在一片狼藉中，周围四散着叛军的尸体。暗红色的液压油流得满地都是，遮盖住鲜血原本的颜色。

两个人、两支步枪和一柄伞兵刀，在一分钟内抹掉了整个重装战斗班组，这样不可思议的战绩若是放在五年之前足够他去吹嘘一生。可，如今这个生物技术日新月异的时代，尤其是面对深空财团搞出的人形兵器，旧日交战准则还能持续多久呢……

他不自觉地看向眼前的太子妃，只见那个女人跪在“铁浮屠”的背上，脸色惨白，不复刚刚作战时飞扬激烈的样子，整个人近乎虚脱。

她几乎是颤抖着从腿带上取下一管针剂，而后就在顾北离的注视下打进她的颈部。全自动的注射器将闪着荧光的液体推注入她的血管中，让那一片注射处都发出诡异的光，伴随着这一切，她整个人都剧烈抖动着，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楚。

“这是……什么？”

犹豫一下，顾北离还是问道。他大概能想象的到，这位太子妃已非寻常意义上的人类，毕竟，光是将那些不明液体推入自己体内，他就觉得头皮发麻。

“营养液……快速吸收的那种。”赵九歌深吸了几口气，脸色也肉眼可见地缓和起来。她瞥了他一眼，从“铁浮屠”上轻盈地跃下，“一岭生物的新产品，去年才通过三期临床，刚刚那种烈度的战斗，消耗得太大了，不用点这玩意儿，着实有些顶不住。可是……副作用还是太大了。”

她说到这，顿了一下，又对上顾北离的眼神：“顾参谋，别用那种目光看着我……比起那些往自己体内植义体的疯子，我远比他们更接近生物学意义上的‘人’不是么？”

“啊……哦，我不是那个意思的，殿下。”

年轻的参谋躲闪开自己的目光，同时也改换了话题：“完颜术不是傻子，一个重装战斗班完蛋，他还会再派人上来。这两台电梯一时半会是用不了了，看起来他手里也没有蜂群无人机，至少这场赛跑，咱们还是赢了。”

他说着，指了指已被打成筛子的电梯，向赵九歌道：“殿下屈尊，和我从和这里上去，咱们顺着钢缆走，这副外骨骼质量不错，破个门没有问题……”

金属发出尖锐的声响，轻型外骨骼助力下，他轻易撕开电梯残破的金属门扉，掀开轿厢顶盖。两人一道向上望去，只见井壁漆黑一片，星星点点的指示灯向着高处无尽延伸。

“只需要一两分钟，比爬上去省事多了。”

“空中飞人啊，就像人猿泰山那样……”赵九歌没有再说什么，她走过来，自然而然地挽住眼前这位参谋的脖子。

顾北离向后躲了一下，手却自觉地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外骨骼装甲锁死了电梯的主传动缆，磁轨步枪激发，将下半截钢缆连带保险索一并打断。失去了缆绳系留，轿厢在重力牵引下飞速下坠，而主缆则牵引着他们，顺着电梯井急速上升。

黑暗中，只有橙色的标识灯不住地闪过，二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有些暧昧。

“顾北离……”那位太子妃忽然间开口，“将我送出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顾北离想了想，忍不住轻轻一笑，“也许……回家去洗个澡，蒙上被子好好地睡上一觉，等着明天这场闹剧，最终得出个结果吧。”

赵九歌听了沉默半晌，这个答案，出乎了她的意料。

不过很快，她也释然：“倒真是符合你的性子呵……那，若是明天没有结果呢？若是一年、五年、十年都没有结果？在这场足以撕裂帝国乃至整个人类文明圈的抉择中，你会选择‘大地’还是‘星空’？”

顾北离没有立时回应。

至此为止，心头萦绕的疑惑、这个女人身上的种种不合理之处，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怀中的温香暖玉绝非什么善类，在这个元夕的夜晚，面对顾宋帝国举起叛旗的也绝不仅仅完颜术与其背后所代表的那些旧日勋贵！

这不再是一场激进派别发起的变乱，而是一场内战的爆发！

在这足足一分钟的沉默间，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们升到五百米停机坪层时，外骨骼携带的AI控制自动步枪高速发射。金属射流摧垮门扉，为他们从电梯井中开出条路，预设好程序的喷气背包启动，带着他们直接撞了出来。

顾北离环视四周，这停机坪上空空如也，电梯被叛军控制，空港中的达官显贵，还没人能这样快地逃到此处，叛军显然也未来得及在这里布置人手。

“殿下你会选哪一方？”他看向赵九歌，全神戒备着，反问了一句。他手中配枪，此时正顶在那个女人的头顶。

不待她的回答，他又以几乎笃定的语气说：“或者说，殿下您其实本就是‘深空派’的一员。

今日完颜术突如其来的兵变，背后也少不了你们那些超级集团的动作！你们威逼、你们怂恿、你们让那个心底依然怀揣着朴素理想的老人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挽救沉沦的帝国。殊不知，他那样做，却恰恰落入你们的陷阱！

可你们究竟想要在乱局中谋得什么样的利益？

一个完全自治的企业联合体？

一个彻底独立于帝国的太空殖民地？

亦或者，你们想要成为一个太空中的政治、经济实体！”

“不愧写出过那样一部皇皇巨着，每句话都能说到点子上。”赵九歌此时居然依旧淡然地笑着，“只是顾参谋，你有没有更进一步想过……这会是一个新生的民族，向这世界发出的第一声啼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