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明亮的书房内，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双目微合，似在浅睡。

一道道深刻的皱纹如刀疤般占据了老人的整张脸，诉说了他这些年走过的血与钢铁之路。

第一楼——这三个苍劲有力的墨字如刀刻在老人身后的墙面上。

第一楼只是一座普通的楼阁，和边荒集的大部分建筑没有多少区别。

可是因为老人的存在，这座楼阁便在边荒集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只要是边荒集的居民都知道这三个字代表什么，也知道坐在这三个字下的老人是何等身份。

他就是边荒集如今的统治者，被人们称之为城主的暴君。

书桌前，两个中年汉子正襟危立，低头看着仿佛入睡的城主，显得又敬又怕。

骤然。

大作的寒风呼啸着撞开第一楼的书房木窗，同时吹乱了城主的乱发。

城主睁开眼，将披在身上的裘袄裹得更紧了些，然后起身走到窗口。

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逆着北地的强风望向夜幕下的远方，出神地看着那片冲天而起的明艳火光。

哪怕遥隔数里也能听到火海中传来的惶恐尖叫声，由此不难判断远处的火灾究竟严重到了何等程度。

看着城主仿佛雄师一般的雄伟背影，两名中年汉子默不作声地对视一眼，确定义父这次是动了真怒。

这两个中年汉子自然便是城主的另外两名义子——邢大与邢三。

“说下去。”

就在这时，城主忽然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邢大当即上前一步，俯首道：“据下面来报，那些外来者后来在夜市停留了半个时辰，没过多久就各自返回了驿站。”

城主沉吟道：“边荒集是个小地方，没有哪家驿站能容下六十六个人。”

“是的，所以杨三提前为那些外来者订下了一条街的驿站。”

刑大小心翼翼地说道，“那些外来者的实力不容小视，而且杀死老四的那个年轻人很是警觉，所以……儿子才不得已斗胆烧了那一整条街。”

城主转过头，面无表情道：“消耗如何？”

刑大面色微微一紧，低声道：“用了二十四张起爆符，出动了二百一十二人，全是入黄境的好手……占总数五成。”

城主沉默片刻，说道：“胜算如何？”

“八成以上，但……”

刑大咽了口唾沫，“派出去的那些弟兄怕是也要少上八成。”

闻言，城主笑了。

“做的好！”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话音也陡然提了几分，“为了坐稳这边荒集的龙头之位，我们父子五人整整拼杀了十年，时至今日已再无一人胆敢触及吾等的威严！”

“可这些外来者却在今日无视我们第一楼的无上尊威，那么他们就应该为此付出代价！”

“莫说派出去的这些人要死去八成，就是要整个第一楼的弟兄死去八成，老夫也在所不惜！”

闻言，刑大如释重负，赶紧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一直阴沉着脸的邢三犹豫了一下，说道：“义父所言极是，可儿子听说这伙儿外来者的背景很不简单，都是出自长城内的宗门精英，我担心……”

“你要明白一件事，这些外来者的背景再深厚那也是他们还待在长城以南的时候。”

城主摆了摆手，“或许他们的宗门底蕴雄厚，他们的师长也修为高深，但为什么来到边荒集的只有这些年轻人而不是那些宗门里的强者？”

邢三想了想，回答道：“也许正因为他们的师长太过强大，所以才不敢踏出长城一步。”

“不错，长城法阵庇护了那些南方人上千年，但何尝不是将他们封闭了上千年？”

城主冷笑一声，捋须道：“一旦有窥天境的修士出现在长城外，必然将妖族强者吸引而来。

彼时，极有可能会因此会爆发一场那些南方人不愿见到的惨烈恶战。”

听到这里，邢三也随之笑了起来，“所以哪怕这些外来者今日丧命于此，他们的师长也只能闷头吃下这个硬亏，因为他们根本不敢面对万妖族的南下。”

“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即便那些宗门强者亲赴边荒集也不见得能讨到好处，更何况……”

邢大也笑着附和道，“如今来的只不过是一群尚未长成的小龙？”

“不过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城主再次转目看向远方的火海，冷冷道：“可确定能将那六十六人一网打尽？”

“回到驿站的有六十五人，一名外来者在夜市里脱离了队伍，听下面的人说是去了乱坟岗。”

邢三嘴角扬起，自得道：“听说那名外来者与杀死老四的凶手关系匪浅，我已安排了七十个好手前往乱坟岗围杀此人。”

话音方落，便听屋门吱呀一声响，接着便见一个下人满面慌张地闯入屋内。

“放肆！”

刑大面色骤沉，正要出言训斥，下人却如同被抽了脊梁一般瘫倒在地。

“那人……来了！”

“那人？”

刑三皱了皱眉，“谁来了？”

“那个外来者来了！”

下人喊的声嘶力竭，好像这一句话已经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就是那个独往乱坟岗的外来者！”

“哦？我正要找他，他却来自投罗网了？”

邢三笑了起来，“话又说回来，我不是派你带人去围杀他么，其他那些人何在？”

“禀二爷，那些弟兄……尽已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下人的眼中闪烁着恐惧之色，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惨烈景象中，“他简直不是人！小的从没见过这样杀人的！”

“你说什么？”

闻言，书房内的其余三人瞬时脸色大变。

七十个入黄境的好手就这么没了？

对方明明只有一个人而已……

可紧接着，下人的下一句话令他们再次怔住。

“听那外来者说……说二爷已死于乱坟岗，城主若是不信可亲赴一看。”

此话一出，书房内的温度好似将至冰点，甚至连空气都被彻底冻结。

“你是说……老二也被那些外来者杀了？”

城主的声音也忽如窗外的寒风一般凛冽，“那个外来者在哪里？”

“他……”

下人正要说话，可却有一条断臂忽地从窗口飞入，径直落在了城主的脚前。

城主的视线顺着断臂移向窗口，脸上的皱纹好像又深刻了几分。

其实从下人冲进屋子开始，屋下的街道上便有嘈杂的叫骂声不停响起。

至此时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叫骂声已尽皆转变为恐惧的惊呼。

城主再次走到窗口，深邃的目光自二楼窗口直入屋外那条边荒集最宽广的街道上。

接着，他的瞳孔开始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