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冲击地压事故的影响，协谷矿今年的指标完成的很艰难，十二月的最后一天才勉强完成上级的指标数，全矿上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一阵子每个矿工家里只发了不到三百斤煤，让大伙先凑合着用，没完成任务之前矿上也没那么多煤炭可发。现在不一样了，全年的任务完成了，腊月里生产的煤炭都是年底的福利，所以矿工们干劲更足了，协谷矿货场里迅速堆起了高高的煤山。

“咱们这是去哪？”

后半夜张瑞被杨峰临时抓了个公差，跟着矿上的运输队去送煤炭。看着长长的车队，张瑞有些纳闷，这送煤炭怎么送到后半夜，白天不成吗？

“你跟着就成！”

车队七扭八拐的转到到附近一个小村庄，闪了两下大灯就直接在路边熄火，黑夜中似乎有人打开了卡车的车厢，大量的煤炭哗啦啦被卸了下来。

“刘叔，他们这是抢煤炭？”

张瑞小心的从车窗往外看，这是碰到抢劫的了？按理说应该下去保护集体资产，不过看了看人家的数量，一个人能赤手空拳能打得过百八十个扛着家伙的吗？咱可不能逞能下去跟这么多人干，打死了可就白死了。

“别怕，没事。”

杨峰似乎没看到卸煤的众人。

“这到底是啥情况？”

张瑞也明白过来了，感情这里面有事，估计又是矿上的隐秘了。

“咱们矿每周只有一头猪的配额，你以为多出来的猪肉是哪来的，都是这些村里老百姓养的，矿上都跟人家说好了，两头猪送一卡车煤炭，买猪的钱还得另给。”

矿上真的不缺煤炭，拿煤炭去换肉，相信没有一个矿工反对，这年头能天天吃上荤菜，得是多大的福分！老百姓年初养上一头猪，年底杀了吃肉，好肉还不舍的吃，得卖给屠宰场，这是全年最大的进项。现在矿上不仅按市场价给钱，还拿煤炭来换，这一本万利的买卖，哪个大队不愿意干。

每个社员家的取暖煤是有定量的，根本不够烧。当城里的工人为了每个人三百斤煤炭愤愤不平的时候，有些村里一家人也弄不到三百斤煤炭。有人说了农村可以烧秸秆、柴火取暖，可小麦秸秆要留着编辫子，玉米秸秆要留着摊煎饼，路上随手捡的柴火倒是挺好烧，但架不住全村人一起捡，这大路、小路边比被鬼子扫荡了还要干净。为了节省煤炭，每当太阳好的时候，全村老少集体到南墙根晒太阳取暖。

“值当搞得跟特务接头似的吗？”

张瑞就一直纳闷，这协谷矿的肉也太多了吧，食堂里天天有肉菜，逢年过节动不动还发点肉，就算老景跟肉联厂厂长是两口子估计也弄不到这个量吧！感情人家自己开辟了第二战场，直接跟老百姓单线联系了。

“这个你不懂，咱们车队在这里碰到了胆大扒煤的，司机为了个人安全不敢下车，煤丢了就丢了吧！”

很多事原本就是这样，可以去干，但绝对不能去说。这种行为在这个时代其实是违法的，已经严重破坏了生猪定点屠宰政策，上级追查起来，只能让运输队去背黑锅。不过运输队也不怕，碰见偷煤的真没办法！为了一车煤去跟歹徒搏斗？精神可嘉、勇气可嘉，但领导真的会骂娘，都是正式工，知道出事之后单位得赔偿多少吗？在矿区，谁拿煤炭当作宝，没见矿上的领导在大会小会上扯着嗓子喊安全第一吗？

村里的动作很快，不一会的功夫，车上的煤炭就被全部卸到路边，有人拍了拍车门，车队重新发动，准备回矿给第二个村送煤……

杨峰让张瑞记住每个村的名字，这几个村名要烂在肚子里。这种事只能办公室干，外人干不了，振伟、振武两兄弟身份不合适，矿医院保卫科跟维修班跟着押车？是个人就知道不对劲。

但如果办公室说是上级安排的紧急任务呢，要知道每年这样的任务多的去了，上哪去查真假？总不能跑上级领导办公室里问：“领导您某年某月安排矿上给哪个单位送煤了？”

你就看领导掀不掀桌子！

张瑞其实不想掺合这种事，毕竟知道的越多，陷的也就越深，人家告诉你这种事的前提条件是拿你当侄女女婿，如果两个人最后没成呢，恐怕自己就是第一个被搞掉的！

年底了，像乡镇等很多困难的单位来矿上打秋风了，都是来要福利的。矿上钱多，随便从指头缝里漏点出来就够打发这帮叫花子了。

镇上要四十七份过年福利？这个好说，给八十份！还有不少矿工家属住在镇上，咱怎么着也得多照顾一下。

镇分行来了？银行还缺钱？不过来的都是客，该接也得接，要十五份？哪那么麻烦，直接给三十份！

镇中小什么所的来要六份过年福利？虽然不想给，不过他们所长以前是矿长的学生，矿上也不容易，勉强给点吧，六份，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镇派出所没来，矿保卫科提前好几天就准备好东西去走访慰问了，咱还得求着人家加大矿区周边的巡逻力度呢！

县里来了，县城里好多单位都拿不出年底的福利，都需要矿上大力支持，要说抢劫还是这些人更专业，直接开着卡车来的……

大把撒钱也换回了好东西，县里帮忙争取了三个先进名额，一个妇女工作先进个人，是县里的，给了矿上一个老大姐，这个荣誉局限性太高，大伙都没好意思去争。

一个生产先进个人，也是县里的，这个竞争格外激励，毕竟这一年大伙都没少干了，谁也不服谁。最后矿领导集体讨论决定将这个荣誉给一个老矿工，今年就他这个班组采的煤最多，必须要好好表彰！

最后县里还帮忙还争取了一个安全工作先进个人，这个厉害了，是上级的上级的上级发的，除了张瑞，老牛都没敢打听。

上台颁奖时候，不知道谁把顺序搞错了，张瑞拿的是妇女工作先进个人，当时主席台上的灯打得挺亮，谁也没注意看，这张照片贴到矿宣传栏很久之后才被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