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氏听出汪晋的言下之意，却并不急着回答，只微微一笑，

“知府大人与诸位壮士远来是客，就请多住几日吧。我蜮族虽身无长物，待客之道还是懂的。”

汪晋还想说什么，却见苏惟生拱了拱手，“那我等就却之不恭了。”

从黎映家出来，蒙绕就送了苏惟生几个与终于缓过劲来的葛飞等人会合。

大家交换了一下意见，确定话都说清楚了，裕族人看起来也不像有啥敌意的样子，就决定先住两天看看情况。

葛飞见大部分裕族人说的都是苗语，原本还有些担心自己一行人会中蛊，听汪晋说族长亲口言明只剩情蛊之后，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只是毕竟身处一群从前的苗人的地盘，谁也不敢真的放下所有防备。

蒙绕等他们说完话，才同安叔一起，带着他们去了寨子中部两处离得不远的小院安置。

蒙绕道，“这是我家和安长老家为孙辈建的，几个孩子还小，还没人住过，简陋了些，还请诸位见谅。”

葛飞吃了一惊，上下打量了安叔好一会儿，“安长老瞧着如此年轻，竟连孙子都有了？”

“三十二，也不年轻了！”安叔长叹一声，“十三岁成亲，十四岁就生了长子，只是那孩子自生下来身子就不好，没养住。第二年又生了个儿子，如今我孙子孙女加起来都三个了！”

众人皆是一愣，“这么早！”

安叔嘿嘿笑了两声，“哪里早？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朝廷……哦，错了，是前头姓穆的那个朝廷，听说皇亲国戚都是十三四岁就当爹，百姓们为了繁衍子嗣，可不就争相效仿嘛！”

梁一楼不赞同地道，“安长老请恕晚辈直言，《内经.素问》有云：‘男二十血气始’盛，肌肉方长；三十，五腑大定，血脉满’，十三四岁的年纪，自身肾元、血气尚且不足，如何能孕育子女？”

“过早成亲生子、产子过于频繁，无论对母体还是子女，都不是好事。前朝从皇室到平民婴孩夭折率极高，成亲太早未尝不是一大要因。”

安叔喃喃道，“是啊，可若不这么做，我裕族兴许早就不复存在了！”就算从前在山里，不懂这个，郑岁寒来了之后，大家也懂了。

可是那奇毒……

他望了一眼肉香传来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黯然，“这样的场景，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最后一句低如蚊蚋，谁也没听清。

牛四儿不解道，“就算为了绵延子嗣，也不必如此心急吧？如今外头男十八、女十七，好像也没耽误事儿啊！就说我吧，这么大把年纪，媳妇儿都不知在哪儿呢！”

安叔笑了笑，没说话。

苏惟生却想起了折磨蜮族近两百年的毒，人人活不过三十，为了保存血脉，不落到灭族的下场，不使劲生孩子还能怎么办呢？

想到这么多年无辜死去的蜮族人，他暗叹一声，沉默了下来。

等安叔离开，自来熟的牛四儿和汪晋就带着几个小兵，拉着蒙绕七嘴八舌地问起其中缘故。

“我也是听说的，”蒙绕长叹一声，“刚搬到玉观山那会儿，族里对生孩子这事儿还没这么……疯魔。”

“可是过了十来年，许多人的身子都莫名其妙地衰败下来，年纪轻轻就死了，包括我的祖辈。我们不知为何，染上了一种怪病，大部分族人不到三十就会油尽灯枯而死……”

蒙绕将毒说成怪病，挑拣了些说给大伙听。“患病的人太多，世代不绝，大家没办法，只能拿命生孩子，所以现在族里才会有这么多人。”

事实其实也差不多，拜前朝庆隆帝和……咳……“苏公公”所赐，蜮族族长一系、五主脉和当年去过京城接第九代圣女的几十名族人之后都活不过三十。

要不是前年小柱找上门送上解药，族长和安叔等长老，以及年纪差不多的同辈人早就不在人世了。

当然，替林铃报仇之后，苏惟生如约将药方和其中最要紧的一种药引给了黎映，这才彻底根除了折磨蜮族近两百年的奇毒。

在蜮族那位巫医的先祖找到令蜮族女子安全生产的办法之后，蜮族人担心子孙断绝，便将生孩子当成了族中第一要事。

女子十三四岁就开始想方设法的生孩子，有的与族中表亲结亲，有的与外围族人结亲，有的下山时偷摸着把那些无依无靠无家可归的乞儿带上山、提供安家之所，有的女子甚至跑到山下偷摸着把看中的男子……咳……那个啥……借个种回来自己生……

第九代族长死后，继任的族长不允许族人下山，后面两种行为当然也就不存在了，只能内部消化。

在接下来的一百七十多年中，蜮族就陷入了这样一个循环——婴儿不停的出生、三十左右的人不停地死去……直到前年，才摆脱这个噩梦。

也是因此，寨子里青壮多，孩童多，就是老人最少，还都是地位最低的外围族人。

地位最高的这拨人中，年纪最大的，如安叔、黎氏，也才三十一二。

葛飞若有所思，“怪不得方才一路走来一个老人也没见着，我还以为都在屋里休息呢！”

一名小兵道，“安长老地位算高吧？可我方才见安家婶子也有四十来岁的样子，她没染病吗？”

他挠挠头，“不对啊！我刚才就觉得奇怪，安婶子怎么比安长老年长这么多！”

不等蒙绕回答，梁一楼便插话道，“那位婶子与安长老应该是同龄人，只是因为生育太过频繁又长年操劳，才会显得……”

蒙绕苦笑一声，“这位公子说的没错，族里大部分女子都显老，包括我阿娘。蒙继的阿娘更是不到二十五岁就死了。除了族长一脉，我族女子从十四岁到二十二三，一直在拼命生孩子。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过族里也不是一个老人都没有，下头寨子里还是挺多的，下午路过时不知你们看见了没有。”

汪晋回想片刻，还真看见过。

不过他心念一转，又觉得不对，“你说得了怪病活不过三十，可几位长老看起来都三十多了！”

这群青壮关系到此行的功劳，当然得问清楚！万一拉一群病入膏肓的人回去，王爷不拿刀砍了他们才怪！

蒙绕含糊道，“前年，族里的大夫终于找到法子，治好了族人的怪病，以后就没这烦恼了。”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葛飞道，“既然怪病已经治好，往后的日子就好过了，也算苦尽甘来。”

梁一楼却对那“怪病”和治病的法子非常感兴趣，决定明日就去找裕族那位大夫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