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长，至少在陈臣看来是这样的，他一直侧卧在房梁之上，青山之上，雨气潮湿，房梁之上其实并不舒服；

但为了不妨碍幻境的进展，陈臣也没有露面。

幻境之中的时间流速与现实世界也不尽相同——居室内十分安静，杜平章也算做了件人事，升起了篝火；此刻杜平章和红衣女子围靠在火堆旁，烤火取暖。

杜平章几次想要搭话，但女子沉迷在阅读之中，只是偶尔答应那么一句。

杜平章有些郁闷，他没想过女子竟然是识字的。

女子当然识字，她也懂得分辨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拒绝婚约而被父母沉了塘。

女子拿着《氓》，颦眉不语——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

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女子手指抚摸着这一句句话，杜平章显然也是看到了，杜平章有些赧然，他红着脸，忽然开口道，“若我娶良妻，我必不会如此。”

女子闻言偏过头，轻声问道，“是么？”

杜平章点了点头，一副青涩二郎的模样。

但这一次，女子没有再应声，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很快，夜半三更。

女子才意犹未尽地放下了书卷，一旁的杜平章早就呼呼大睡过去。

女子靠近篝火，忽然动作停顿了一下——

篝火映照出的影子似乎出现了某种变化？

篝火原本正对的就是横梁的位置，虽然陈臣并不在上方横梁，但是边缘处模模糊糊显露出了一些印记，比如说，房梁之上有一小团的拱起——

房梁之上，卡俄斯蜷缩在陈臣肩膀的位置，睡得正香。

女子看着这不同寻常的影子，动作顿了一下，但依旧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一夜将近，雨停了。

陈臣半阖着眼，终于感到光线在剧烈地变化，陈臣抬头，居室外的一切幻境都被抽象出来，时间正在飞速地推进——

一段段剥离的画面中，陈臣看到，女子虽然没有拒绝与杜平章同行的邀约，但在这些天中，两人依然十分疏离；

女子一路上修习元素修炼方法，不多时，两人在山下分别；杜平章有些依依不舍的样子，但女子心里却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她完全沉浸在元素技的修炼之中；

接下来——

一月后，杜平章春闱中举；

杜平章有意返回青山寻找女子，但女子踪迹已然消失，问山下居民，只说看到女子换了身轻便的着装，已经前往青山以北的荒凉之地。

——女子前往了青山以北，以修士身份破格录入北伐大军；

三月后，杜平章官拜县令，从此登科入仕，并带回了一位女子，娶作正妻；

北伐大军高歌猛进，而女子在所在军营中，更是冲锋在前，数次负伤，再也没有人小看这位娇小明媚的红颜！

一年后，平章晋升知县；

正妻为平章产下一子一女，但平章终日不乐，午夜梦回之间，还是能想起青山之上遇到的绝丽佳人。

但这和女子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女子立军功，调任至将军营；

任督军副员，掌管虎字军团，突破敌人右翼防线，再立军功！

军营之中，女子正挑灯查看兵力防线图，在昏暗的光芒之下，女子低着头，图纸上投下了一小片阴影，女子偏过头，依然是鼓起的一小团。

仔细听的话，还可以听见清浅的呼吸声。

女子笑了一下。

青山之上，送自己书本的那人也跟着来了么？

女子微笑了一下，只觉得心头暖流涌现，再次捶了捶酸涩的肩膀，继续沉浸在兵防图之上。

再是两年后，平章官居从二品。

而北伐大军行进到了最艰难的地方——

西北之地最是荒凉，即使是修士，在这种地方也有些撑不住。

又是一个夜晚，女子双目赤红——

伤亡情况被撰写在羊皮卷上，朱砂圈画着，前线十万军团，十不存三；

而派遣的斥候也都被敌方修士所俘虏；

怎么办？

双手紧紧攥着羊皮卷，女子的肩膀一点点松懈了下来，最终疲惫地倒在了羊皮卷之上；

在女子倒下后的某一刻，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有温暖的触感落了下来；女子想要睁眼，却因为疲倦怎么都睁不开。

第二日，女子在案桌上醒来，身上搭着的小毯子滑落了下去。

女子愣了一下，将小毯子掀开来，是质地十分精良的毯子；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毯子的上方沾染着几根白色的胡须——

“猫咪的胡须？”

女子呐呐道。

躲在帐篷上方的陈臣动作顿了一下，眼神瞟向正为自己舔毛的卡俄斯，卡俄斯幽幽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

瞅我干啥？

陈臣无语，将自己的气息掩藏了起来。

女子笑了一下，随意活动了一下，将毯子折好，双手将其放在了桌案之上，女子的眼眸熠熠生辉——

她想到如何诱敌深入、一网打尽了！

……

又是三年，平章登青云，拜宰相，妻妾成群；平章却尤不觉满意，他总觉得他缺少了什么，仿佛这颗心脏缺少了一刻的悸动！

同年，北伐大军大胜，南归！

大雪覆盖盛京城！

飞扬的大雪之中，北伐军身着盔甲，手持战旗，一只只骏马从城门席卷而来，马蹄溅起雪与泥；

一只五千人的小型军团出现在了盛京的城门口；军队纪律严明，肃杀之气几乎笼罩了整个盛京城；军队的前方是一位身着红色盔甲的女子！

女子端坐于马上，抬首——

有侍者通报——

“北伐大将军，宋澜到！”

一将功成万骨枯！

百万大军西北拼杀，执牛耳者，竟然是一位女子！

站在城墙之上的杜平章看到下方马背上英姿勃发的女子，这一刻，他的心疯狂跳动！他几乎是一眼认出了这位女子就是青山之上遇到的那位姑娘！

但女子早就忘了杜平章究竟何许人也。

漫天大雪，铁骑入京！

……

坐在茶楼二楼的陈臣将一切收入了眼中，女子骑着雪驹从街道一晃而过，在某一刻，陈臣和女子的视线相碰撞，女子轻轻开口，风中一道清雅的声音响起：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