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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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七十斩
楼云春几日未见胥姜,本就思之如狂,此时被她一撩拨,心头烫得发慌。可光天化日,门户大开,又不好太亲昵,便只在桌底下勾住她的手,拿一双黑黝黝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胥姜又何尝不惦记,便任由他拉着、瞧着,待一张薄皮被瞧得也有些受不住了,才问:“今日怎得空过来的?”
“卷宗全部审结上呈后,便同圣人告了假。”
瞧着他眼下淡淡青影,应是夙夜不休赶着审完的,胥姜忍不住拿手心与他贴得更近。
“下次莫要这么赶,身子吃不消。”
“好。”
这人嘴上答应着好,可若有下次,他依旧会如此,胥姜怎会不知道他,也只得叹气,同时又觉得窝心。
“国子监那边的账结清了。”
“嗯。”
“宋学录说待再版出来后,另订一百册。”
“再版预计刊印多少册?”
“五百,若销得好,第三版再多几百册。”
楼云春有些担忧,“你和林红锄可印得过来?且林夫人的身子……”
“放心,我已请那造纸坊的坊主替我物色刷印的匠人来打帮手,不必再像初版那般事事亲力亲为。”今日去南山书塾,胥姜便发觉林夫人身上颓气日盛,所以才留下林红锄操持。她打算再过几日,便让林红锄回家侍奉母亲,暂且不来书肆上工了。
听她要请匠人楼云春放心了些,又见她为林夫人忧愁,眼底也划过一丝沉郁,他揉了揉她的手以作安抚,然后轻问:“有吃食吗?”
“饿了?”胥姜回神,“没用朝食?”
楼云春点头。
“锅里还有赤豆粥,不过此时已凉了,你可有想吃的?我给你做。”
“都好。”
“那咱们烙面饼吃。”
“好。”
胥姜起身去厨房,楼云春正要跟去,却被她压回了座儿上,“你替我看着肆,很快便好。”
楼云春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消失在小门后。
月奴自窝里出来,伸个懒腰绕着他转了几圈,随后自他后背往上窜。楼云春反手将它捉住,它却抓着不放,一人一猫撕扯,将好好一身锦服勾出不少线头。
楼云春拎着月奴的脖子,它终于安分了,冲他讨好的叫了几声,楼云春在它屁股上拍了几下,最后将它按进怀里顺毛。
胥姜在厨房和面烙饼,面要少,水要多,调成面浆,加入鸭蛋、鸡蛋各一个,分调成甜、咸二味。甜味加蜜糖,咸味洒清盐,随后起炉架锅,开烙。
无需太多油,火也不用大,微火熏着,将油刷匀,以勺将面浆沿锅壁一圈淋下,再将其铺平摊匀,片刻后油面香气便飘散开了。
待面浆成型,再将其翻面,等两面烙至焦黄便可起锅,再烙第二张。
第一张是甜口的,胥姜拿刀将其对划十字,捡进碟子,给楼云春端了出去。
“趁热吃,先垫着点,后头还有。”说完紧着锅里,又急匆匆去了。
楼云春夹起一块,慢条斯理地吃起来,月奴嗅到香气自他怀里钻出来就要上桌,被他拂下,随后夹了一块起身放进它碗里。
“敢问,胥姜可在?”一个声音自门外传来,楼云春抬头一看,是一名打扮略有些邋遢的男子。
来人正是马十二。
楼云春走过去,见他审视个来回,问道:“你是何人,找她何事?”
他威势太盛,马十二一见他,自觉矮了三分,放低声音回道:“我是她同族亲人,打听她在此处开了书肆,过来探望。”
“和谁打听的?”楼云春十分谨慎,一来他从未听胥姜提过什么同族,二来前有冯杪、周槐之辈图谋不轨,对生人自然警惕三分。加之此人身形佝偻,神态猥琐,一来就往肆里四下打量,楼云春便知其心难正,其意难真。
因为马帮要买新马,马十二便跟随伙头前往西市相马,伙头让他往赵章马厩讨个说法要回银子,可赵章却去替人治马去了,教他扑了个空。正欲走,却听童子与一位来买草料的客人说起胥姜,便上前问了几句。那客人是开造纸坊的,认识胥姜,听说他是胥姜同族,便指了他前往此处来寻。
他趁伙头相马无暇顾及,便偷溜着出来,边走边打听,寻到了槐柳巷。
他站在书肆门前,不用再问人,一看招牌,便知自己找对了地方。随即心头便打起算盘,胥姜既能在京城开这么间书肆,那定然有钱替他赎身,赎身后说不定还能顺势让他留在京城。
今后,他便不用受罪,随马队东奔西跑,也不用挨伙头的马鞭,睡马棚了。
马十二算盘打得噼啪响,面上却作出一副可怜样,他朝肆里喊了一声,却不想没招来胥姜,倒招来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问你话,还不快答。”楼云春审人审案习惯了,见他久不作答,语气不由得重了几分。
那马十二一惊,怕他打人,磕巴道:“在西市恰巧碰见与她相识之人,被他指来的。”
楼云春皱眉又问:“你说你是胥姜同族,可有证明?”
第70章 七十斩
“没、没有。”他的身契如今在伙头手里,又被更改了姓氏,早已与胥家没有干系了。
“既无证明,如何说是同族?”
“我本是胥家仆从,后被卖与马帮,身籍另投,这才无法自证。”
“既为仆从,为何直呼其名讳?”楼云春就差没扒下他这层灰巴巴的皮来,“况且你既已另投身籍,那便与她再无干系,如今私寻旧主,已犯忌讳。”
说完,他将马十二上下打量几眼,“莫不是逃奴?”
马十二不想眼前这人这般敏锐,忙辩解道:“我、我没有逃,只是来看看她,看完便回去。”
楼云春利落赶人,“她不在,请吧。”
马十二心头焦躁,遇见胥姜前他可以认命,就当这辈子变作了牛马,合该受伙头驱使。可偏他在这京城遇到了胥姜,这便是老天给他的一线生机,让他脱离马帮,脱离伙头。
他要抓住这线生机,哪怕眼前的男人再可怕。
打定主意,马十二退后几步,避开楼云春,朝肆里喊道:“胥姜,我是胥十二,请出来一见。”
楼云春不曾想他竟这般刁滑,想要堵嘴已经晚了。
“胥姜,我是胥十二,请出来一见!”
“喊什么?”胥姜自后院出来,见马十二被拦在门外,看了楼云春一眼,随后对马十二说道:“找我何事?”
马十二一时语塞,支吾道:“我……来看你。”
胥姜冷然道:“看到了,走吧。”
“其实……我找你另有一事。”马十二咬咬牙,干脆豁出去了。他嘭地往门前一跪,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泪俱下道:“胥姜,求你救我!”
他这一跪一喊,胥姜便知其来意了,仍问道:“救?如何救?”
“求你念在昔年旧情的份儿上,替我赎身。”马十二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红肿的鞭痕,哭诉道:“我在马帮待不下去了,那伙头日日拿鞭子抽我,还让我睡马棚,长此以往,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打死的。”
胥姜瞧了一眼他的伤,无动于衷地道:“你求错人了。”
“不,我没有求错人,如今只有你能救我。”马十二又往地上狠狠一叩,额头也碰出了血,“只要你救我,我这辈子哪怕是当牛做马,也会报答你。”
楼云春盯着胥姜,她向来蕴满暖意的眼底,此刻唯有冷漠,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让他有些陌生,又隐隐有些不安。
他看向马十二,正要上前将其赶走,胥姜却先他一步跨出肆门,走到马十二面前。
“我能救你。”马十二眼睛一亮,正要拜谢,却又听她说:“可我不想救你。”
马十二顿时僵住,随后急道:“咱们曾为同族,同族有难,怎可见死不救?”
“这话从你嘴里说来倒是好笑,且不说当年的胥十二只是胥家的一个仆从,便是胥家族人,又与我胥姜有何干系?你莫不是忘了?我与师父早已从胥家族谱除名,如今我更是独户,与胥家无一丝一毫牵扯。”
“即便算不得同族,可我伺候五爷这么多年,旧情总有几分。便是看在这几分旧情与五爷的份儿上,也请你救救我,别让我这死在马棚里。”
胥姜声音骤冷,“你不配提我师父,若不是你卖主求荣,我师父又怎会落得那般结局?”
马十二脸上闪过几丝心虚,结巴道:“我、我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他们逼迫于我,我能有什么办法?又想着他们与五爷是同宗兄弟,哪知他们会下那等狠手。”
胥姜一摆手,“我不想听你狡辩,也不想重提旧事。那日在西市我便告诉过你,我不想见与胥家有关的任何人,更不管你们是死是活。我警告你,赶紧离开,不然便报官,告你个私逃之罪。”
说完,她转身就要进屋,可马十二哪啃让她走?便扑上去抓住她的衣摆,“胥姜,你不想见我可以,只要你替我赎身,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出现在你眼前,我发誓。”
楼云春上前踹开他的手,将胥姜拉到一旁。
“背信弃义之人,其誓不可信。”胥姜冲他讽刺一笑,“或许你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便是违背誓言的下场。”
马十二还要纠缠,却听远远传来一声咒骂。
“马十二,你竟敢逃跑?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马十二闻声一抖,慌忙起身要朝书肆里窜,楼云春却移步将门挡住,没让他进门。他犹如见了猫的耗子,手脚都在发抖,此时也顾不得许多,抓住楼云春便往他身后钻。
楼云春提着他的衣领,将他甩了出去。
胥姜寻声一看,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骑着一匹马朝这边奔来。他手持马鞭,怒气腾腾,行至肆前,马都还未停脚,便劈头盖脸的给刚爬起来的马十二一顿鞭子,直将马十二抽得惨叫连连。
这番动静,将左邻右舍与路上行人都引了过来,楼云春见状,上前喝道:“住手。”
那汉子一见楼云春,竟不怵,反而冲他骂道:“哪里来的小白脸,老子管教逃奴,轮不到你插手,一边呆着去。”
马十二趁机跑到楼云春身后,控诉道:“你们看见了,他平日便是这般待我的。”又再次朝胥姜跪下,恳求道:“胥姜,求你救我,他真的会打死我的。”说完又跪下朝胥姜磕头。
围观众人顿时议论纷纷。
汪掌柜听见动静也出来瞧热闹,一看是胥姜门前的热闹,以为又是来闹事的,便赶紧跑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胥姜冲他摇摇头,还未说话,那汉子便指着胥姜道:“好啊,原来是你拐带我的马仆。”
说着,他从马上翻下来,上前将马十二踹到了一边,怒道:“今日你得给个说法,否则咱们便去见官!”
汪掌柜乐了,“见什么官,官便在你眼前站着呢。”
那汉子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
胥姜给汪掌柜递了个眼色,汪掌柜立即噤声,她又朝楼云春摇了摇头,阻止他过来。
这不是什么大事,她可以应付,围观者这么多,她不想将楼云春扯进来,以免引起非议。
胥姜对汉子问道:“想必您就是马帮的伙头吧?”
伙头粗声粗气说:“是又如何?”
胥姜笑了笑,“我想我们之间有点误会。我并非要拐带您的马仆,只是我与他曾经相识,又恰好碰见,说过几句话罢了。不想今日被他找上门,向我诉苦,说您时常虐打他,要我替他赎身。我正劝他回去,您却先找来了。”
“赎身?”伙头闻言,又怒冲冲地朝马十二抽了几鞭,“我说你近来怎么这般不安分,原来是打的这等好主意!”
抽完人解了气,才转身对胥姜道:“要替他赎身当然可以,只要肯花银子。我买他花了七两银子,还是被哄骗着买的,他前头那个主人说他能干勤快,才出了这个价,却不想买来竟是个好吃懒做,偷奸耍滑的。你若要收这破烂货,我倒还欢喜了,折二两卖给你。只是前几日他将我值二十五两的马八两给贱卖了,你若要买他,便替他出了这折损的银子,人就归你了。”
看热闹的人算了算,惊呼道:“五两加十七两,便是二十二两,谁家买得起这个价的奴仆?”
有人附和:“就是,大户人家也不过使三四两的丫鬟,四五两的男仆,哪儿有这么贵的。”
“瞧着像是来敲竹杠的。”
“我看也是。”
伙头被说得心头火起,他也是被那赌鬼坑骗了,怎反倒说起他来?
便恶声恶气道:“买不买一句话,别磨磨唧唧的。”
价胥姜倒是出得起,可不值得,她无视马十二祈求的目光,对伙头道:“我并未答应替他赎身,还请您将他带走吧。”
那伙头冷哼了一声,也不多言,转身将马十二抽了起来,骂道:“装什么死?没听说不给你赎身吗?还不起来给我牵马!”
马十二见算盘打崩了,恨恨瞪了胥姜一眼,随后被伙头抽着走了。
众人见热闹没了看头,也纷纷散了。汪掌柜正要问个详情,忽然嗅到从屋里传来一股糊味儿。
“什么东西糊了?”
胥姜‘哎呀’一声,惨叫道:“我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