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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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斩
胥姜找回驴,顺手掰了几捆芦芽,这蠢驴嘴刁,它找的这块儿地,芦芽新发,矮肥鲜嫩,拿回去做羹或拌食,皆有滋味。
她牵着驴追上随从和笛手,本想让驴将笛手驮回去,可那笛手眼睛瞪得跟乌眼鸡似的,死活都不上。
“你这一身泥,它没嫌弃你,你倒还嫌弃起它来了。”
“你还好意思说,我这一身泥是因为谁!”
“噗。”
“你还敢笑!一个窝里出不了两种东西,你这么没心没肺,难怪带出来这驴也这么丧良心!”
两人吵吵嚷嚷地回到竹棚,一见钟麓,都安分了。
钟麓看几人回来,又瞧笛手满身狼狈,还真以为胥姜听了他的‘提点’将人在暗处收拾了一顿。听笛手憋闷地将来龙去脉讲清楚后,才得知是自己误会了,忙朝笛手道谢。
胥姜本也觉得挺对不住他,可这笛手不给好脸色,一路上将她在雅宴上骂他的话,变着方儿的还嘴回来。她忍不住又同他拌了几句嘴,各自心头皆有些不服。
胥姜转念一想,罢了,好歹是被自家蠢驴带累成这般的,一来一去,也算扯平,便不计较了。
她朝笛手行礼,先说了声,“对不住了。”随后又道:“多谢。”
如此一来,弄得笛手也十分不自在,便撇头拱手草草回了一礼,哼道:“罢了,不跟你这区区女子一般见识。”
嘿,这人!胥姜正想还嘴,对上钟麓劝阻的目光,只好咽下牢骚,转到旁边去了。
钟麓对笛手问道:“你要如何回去?”
笛手也犯难,今日在乐工们面前丢了人,也不好再同乘。他本打算走回去,可眼下脚崴走不动了,加之又没坐骑、车马,一时倒真不知怎么办。
钟麓见他面有难色,提议道:“你可是在平康坊?不如我送你回去吧。”
眼下也只有麻烦钟麓了。
笛手看着自己满身污糟,愧道:“就怕污了大人的车驾。”
钟麓摆手道:“污了擦干净便是,不妨事。”
见他不计前嫌,笛手感佩,遂拱手道:“池蓼多谢大人。”
池蓼,迟了。
胥姜忍笑,这名字倒是别具一格。
几人动身回程,将要离开竹林时,胥姜折了不少嫩竹枝,明日品书宴,用来遮光遮雨,都很不错。
回城后,钟麓要送笛手回平康坊,便与胥姜分路而行。
胥姜念着肆中事多,抽着犟驴加快脚步,呼呼往永和坊奔去。
曾追在厨房舞得风生水起。
他照着胥姜给的食单,已将槐米馒头、艾草果上屉,莫要看他人粗糙,可做事却精细,点心自他手上过,个个儿圆润可爱,很是讨喜。
他此时正在做桑叶豆腐,先将嫩桑叶洗净,切碎后裹纱布捶出叶浆。再将草木灰兑水,搅拌镇清之后,将清水篦出同叶浆一齐倒入锅中煮沸,最后装入陶盆中静置,明日便可成型。
做好豆腐,他正准备去门外歇口茶,透透气,便见胥姜坐着一堆竹云自远方飘来。
“哟,出去一趟坐地成仙了?”
梁墨听见动静出来迎人,也有些诧异,“东家带这么多竹枝回来做什么?”
胥姜扯住驴,笑道:“做什么都行,遮光挡雨、清供、制香,自有用处。”随后落地,将竹枝自驴身上卸下来。
梁墨将竹枝抱去后院,曾追见驴身上还有几捆芦芽,笑道:“还真是雁过拔毛。”
胥姜哈哈一笑,拍了拍驴屁股,“这可是它找的,拿来清拌,也是一道好菜。”
随后扯出两根塞给犟驴,其余的塞给曾追,便牵着驴往后院去了。
安置好驴,胥姜来到厨房,厨房蒸气蔚然,满屋馨香。
她迫不及待地走过去掀竹笠,只见屉中青白二色,各占一半,大小均匀,排列整齐。
青的是艾叶果,白的是槐花小馒头,蒸的时候刚好。
曾追晃晃悠悠地进来,邀功道:“如何?”
“好手艺。”胥姜不吝称赞之语,“看来这京城第一,不光菜做的好,点心也做得好。”
这话曾追爱听,嘴都快咧到后脑勺了。
“那牡丹饼的面我已和好 ,只是馅儿不好把握分寸,还得你来。”
“交给我便是,你忙了大半日先歇会儿吧。”
曾追却摆摆手,“不用,我先帮你将东西备齐,过会儿再去南山书塾看看。”
自林夫人故去后,他便时常去书塾探望。除开对林夫子的钦慕之情外,他对林红锄那份心意,虽嘴上不讲,可行动已及。
胥姜见林夫子也并未阻止,便猜想往后这条路定是顺遂的。
“也好,你若要去,将糕点也捡些带上,给林夫子和红锄也尝尝。”
曾追忙点头,他正有此意。
两人分工协作,有条不紊。
胥姜和馅儿做牡丹饼,既为牡丹饼,馅儿定然以牡丹花为主。
先将牡丹花瓣摘下切碎,加入少许盐、捶碎的石蜜粉,拌匀后挤出汁水,再以少许粳米粉调和,揉搓成花丸备用。如此出来的馅儿,口感更软糯。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斩
挤出的汁水也不用倒,可熬煮去水后装罐,过后用来冲糖水,味道芳香甜美。不用说,这小罐牡丹甜浆上头,必然写着‘照月’二字。
接下来便是将酵好的面揉捏分剂,随后擀成面皮,包入花丸,捏口搓圆,再压成饼状。
这饼可烤、可煎,京城不时兴地锅,烤制糕点通常用窖和烤炉,胥姜这屋太小砌不了,所以唯有煎之一法。
锅底淋入清油少许,油至三分热,放入花饼,小火慢煎。煎亦不能煎得太老,以免明日复煎时焦糊,待饼皮成型微微变硬出锅,明朝复煎至两面金黄后,即食。
最后几只饼,胥姜煎得透,与梁墨、曾追二人分吃了,三人各自忙活大半日,都饿得慌。
糕饼制作完,便做密藕,此时初荷已举,藕带走泥,甚为鲜嫩。而藕带膨大后生的嫩藕,最适合用来灌密藕,脆嫩易熟,入口清爽。
灌蜜藕需用粳米,胥姜早起便将米浸发,现时正好。她将米沥干水后,灌入完好的藕节,以竹签封口,放入瓮中闷煮半个时辰。煮好后捞出切片,淋上熬制的糖浆即可,亦可用蜂蜜。
开春后蜜多,可价贵,胥姜以方才炼的牡丹糖浆替代,甜咸适口,自带花香。
拌菜简单易得,胥姜信手拈来,且要食鲜,要留着明朝现做现吃。
藕带已洗净,用清水养着确保新鲜,胥姜见曾追时不时摸出一根,啃得‘咔嚓’作响,便叮嘱他嘴下留情,莫要都吃完了。
另外,芦芽得先焯水浸泡,去一去草腥气,明日捞出切碎,以简单的酱醋拌食,便很好吃了。
做完这些,厨房的活儿就差不多了。剩下的杏酪、冷陶、桑叶豆腐,都得明朝现制,不然败味儿。
胥姜拿食盒捡了些艾草果、槐花小馒头和蜜藕,让曾追带去南山书塾。又捡了一份儿,让梁墨给汪掌柜家里送去,他家两个小的应当爱吃。
送走曾追,胥姜又检查梁墨今日刻板。见其刀工流畅不少,少不了称赞嘉奖,也打包了一份糕点,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和师父尝一尝。
梁墨走后,胥姜才锤着腰坐下吃茶歇息,顺便等楼云春散衙。
等着等着便迷糊了。
幽玄之境,她那许久不见的师父自雾中化来,吃了几块她做的糕点,便开始裁纸撰书。
胥姜走过去替他磨墨,读他笔峰落下的章句,将他读得烦了,龇毛的眉头一皱,撂笔驱赶道:“跟蚊子嗡嗡似的,你若是闲得慌,外头刻板去,莫要在此扰我清净。”
她不想去刻板,手疼,便央求道:“我再不说话了。”
师父瞪了她几眼,没瞪走,便也由着她了。
她在一旁看着,嘴里不出声,心头却将那一字一句,都读到了心里。
一阵马蹄声将胥姜自梦泽中唤醒,她一时有些恍惚,盯着门口发呆,直到楼云春跨进门来,才回过神,朝他露出一抹笑容。
“你来啦。”
楼云春见她略带倦意,快步上前坐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脸,“可是累着了?”
胥姜点点头,“是有点,不过方才眯了一会子,眼下好多了。”
“下次去榻上歇,莫要开着门睡,不然……”
“不然便要在大理寺卷宗上看到我?”
楼云春一哽,“莫要胡说。”
胥姜笑眼弯弯,随后问道:“饿了没?有艾草果、槐花馒头、蜜藕,要吃么?”
楼云春咽了咽口水,“吃。”
两人将飘下来的雨和夜色锁在门外,随后,手拖着手去厨房分捡糕点,摆到木榻小几上去吃,又顺道冲了两盏清茶解腻。
“借花献佛,尝尝这蜜藕。”藕是清晨从楼宅送过来的,昨夜两人理菜,胥姜顺嘴说了一句,他便记在心里了。
楼云春借着胥姜的手吃了,露出愉悦的神情,“好吃。”随后自己也夹起一片送到胥姜嘴边。
胥姜笑道:“也不嫌腻。”
楼云春回到:“一生只好这一口。”
一语双关之趣,于有情人之间品来,更令人心旌摇曳。
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将几碟糕点吃得七七八八,随后漫坐喝茶。
“今日去赴雅集可觉欢喜?”
“倒是精彩,我还在雅集上碰到两个人。”
“哪两人?”
“谢红杏和木大人。”随后胥姜把今日雅集所发生之事和同木淙也的谈话,一一讲给楼云春听。
听到胥姜砸人时,楼云春忍不住笑,听她复述木淙也话后,神色忍不住沉了下来。
胥姜一面感叹他的喜怒哀乐越来越好分辨,一面又担忧那赵秀不知暗中在谋划什么阴谋。
“无论他有什么阴谋,定是针对国子监而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近来时时往杜先生府上去,想来与杜先生有关。只是即便再三提醒先生提防,只要他没有动作,便防不胜防。如今他高中探花,又没犯事,无凭无据的,总不好无缘无故将他关起来、捆起来。”
楼云春心头有了盘算,便低声劝道:“此事我会与杜先生商议应对之策,你莫要掺和进来。”
“钟先生也这般提醒我。”只是杜回与她已并非客人这般简单,她当他是莫逆之交,亦师亦友。
明知有网朝他罩来,她又怎能坐视不理?
可她又能做什么?连木淙也都被随意拿捏,她一个平头百姓,骨头称来没有二两重,没头没脑地撞过去,估摸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听话。”楼云春握住她的手,“好好做你的买卖,刊你的书,别的就交给我,即便我不成,上头还有圣人。”为解她心忧又道:“他们最终目的,不过是想复辟旧制,可此事除非乾坤倒转,否则绝无可能。我们只要顺应圣心、民意,践大道而应,便无惧阴谋算计。”
闻言,胥姜安定不少,如他所言,圣心、民意犹如真神,任凭魑魅魍魉如何乱舞,万丈明光下,终会烟消云散。
楼云春抬手抹去她眉间愁云,问道:“明日的品书宴准备得如何了?”
“多亏曾追帮忙,基本妥当了,剩下的明日一早再做也来得及。”
“还有需要我搭手的么?”
“歇着吧,你这几日也不轻松,其余的有我和梁墨呢,咱们各司其职,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楼云春在她手背上落下啄吻,“你也别太劳累。”
明日他来不了,朝廷休沐,他不休。书局作假案今日刚转到大理寺,这两日御史台趁机弹劾礼部侍郎周淮,户部与吏部正设法保人,大理寺得尽快将证据核实,然后立案将周淮的罪定死。
这其中自有圣人旨意,却也有他的私心。
“你也是。”胥姜摸了摸他眼底的两片淡青,有些心疼,“要不早些回去歇着吧。”
闻言,楼云春抿唇,眸光闪烁,随后蹭了蹭她的手,说道:“这张木榻打好后,我还没睡过。”
胥姜手僵在了他滚烫的脸上,“哦……”
两人扭扭捏捏、黏黏糊糊,最终,还是一起将木榻收拾了出来。
胥姜去屋里拿床席衾褥,都是新买的。
木榻铺好后,胥姜反倒平静下来。这张榻本身也是为楼云春打的,他想歇便歇吧,总是来回跑,再康健的人也受不住。
胥姜转头看他,见他脸耳发红,心头莫名一软,走过去敲了敲他的额头,温言笑道:“愣着做什么,既要留下来,赶紧去洗漱吧,炉子上有热水。”
楼云春摸了摸额头,随后在她脸上啄了啄,便自小门往厨房去了。
胥姜扒在小门边看他,他似有所感的回头,顿时像不会走道儿似的,差点没歪倒廊檐下去。
“你小心看路。”
不提醒倒罢,这一提醒,楼云春‘咚’一声,撞门上去了。
“哎哟,我的天老爷!”她连忙跑了过去,“你没事吧!”
“……没事。”
待楼云春洗漱出来,额头上浮起了一个大包。
胥姜一边替他擦药按揉,一边忍不住笑。
这下,她可算见识茵茵口中被‘促狭鬼’捉弄的楼云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