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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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一百六十五斩
高山镇。
越医与同伙将玉虎卖给了一队吐蕃商人,二人分赃后便离开高山镇,欲回六盘峡中越族人的寨子躲几天风头。
刚出镇子,便碰到一队商队,越医定睛一瞧,领头那正是被他宰的那头‘羊’。
他正要转身往镇子里逃,可身后却忽地冒出八九个高大威武、气势汹汹的男子,截住他们的后路。
赵秀上前道:“把我的钱袋和玉虎交出来。”
好在他们去问了医馆的大夫,通过他的指引,在此处截住了二人,不然等他们躲进越族人的寨子,那可就麻烦了。
那名越医又装傻,用越族话朝赵秀说了一通,而他同伙,也就是在人群中同他唱双簧的男子结结巴巴道:“这、这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同他顺路,你们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说着就要往旁边跑。
那越医忙将他抓住,狰狞地朝他吼了几句,那人掰开越医的手,然后又将他踹倒在地。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他朝赵秀干笑两声,就要溜边儿,一柄雪亮的钢刀便拦在他脖子前。
拦住他的正是一名大理寺巡卫。
他一见刀子,脚一软便萎在了地上。
赵秀继续对越医逼问道:“说,我的钱袋和玉虎呢。 ”
越医继续拿越族话搪塞。
赵秀的随从上前给了他一拳,喝道:“爷知道你会汉话,再装傻便挖掉你的舌头。”
越医见自己底细暴露,只好认栽,“钱袋在我身上,玉虎……卖了。”
赵秀问道:“卖给谁了?”
“客栈的吐蕃人。”
赵秀让随从对二人搜身,将他们得的赃款都翻出来。
随从翻找后,果然在越医身上搜出了赵秀的钱袋,还从二人身上各搜出五块黄金。
随从将黄金交给赵秀,赵秀冷笑,“倒是卖得不便宜。”
药庐烧了,到手的金子也飞了,越医的眼睛都红了。
赵秀将金子全装进了自己钱袋,随后对两人命令道:“带我们去找那拨吐蕃人。”说完又指着楼云春道:“可别想着耍花招,他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越医看过去,对上楼云春面无表情地脸,顿时打了个哆嗦。
“别别杀我,我、我带你们去。”
赵秀满意点头。
楼云春无语。
越医领着二人来到一间客栈,赵秀朝掌柜一打听,却得知那拨吐蕃商人已经离开。
吐蕃人说的西夏语,掌柜不大听得明白,便是其中有通晓中原话的,也不会同外族人交代去向。
他们在此处住了三日,掌柜只偶尔听他们提起安西一词,应该是要往安西都护府去。
楼云春问了那队吐蕃商人的特征,忙分散人手,往高山镇四个镇口去追,却并未发现那拨吐蕃人的踪影。
最后,只好重回客栈,商议对策。
楼云春与赵秀于客房中相对而坐,赵秀将颍王给的鱼书拿出来,交给了楼云春。
楼云春接过鱼书后,毫不犹豫地挑开封泥,拿出了里头的书信。
“这封泥被破坏,郭元振怕是要怀疑了。”
楼云春拿着那封信一扫,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赵秀问道:“怎么了?”
“便是不开封,他也不会信你。”
楼云春将信递给他,赵秀接过后一看,却见信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
“这……”赵秀心头顿时一凉。
随即明白过来,颍王说不信任他是真的,那他为何要放自己去北庭?他又想到那枚玉虎,想起楼云春先前说玉虎比他想象中重要。
原来如此!
“这鱼书不是密信,玉虎才是!”随即又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
试想,郭元振见到这封空白的密信,必然会知道颍王并不信任自己,一个不被信任的密使,结局会如何?
唯有死。
颖王根本没打算留自己的性命!
还好,还好因玉虎失盗而发现了此事,不然他怕是没命活着回去了。
良久,他压下心底寒意,对楼云春问道:“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先找到吐蕃人的踪迹,拿回玉虎,再看其中有何猫腻。”
“可那吐蕃人眼下已无踪迹,怎么去找?”
楼云春思忖片刻,拿出莫明绘制的舆图,根据舆图所示方位说道:“结合掌柜提供的线索和眼下时候来说,吐蕃商队之目的地很有可能就是安西四镇。由此图可见,前往安西四镇共有两大路线,一便是凉州北道,二便是陇右道,也就是你们商队常走的路线。”
“你打算让我走陇右道去追?”
“嗯。我得先去凉州找河西节度使商议对策,你若找到玉虎,便来凉州与我汇合。”
赵秀驱使的正好是商队,由他去找吐蕃商人在合适不过,何况玉虎是因他的疏忽而丢失,他自当负责找回。
且如今他已经上了楼云春的贼船,若不助他完成此事,那么自己这一辈子怕也过不成安稳日子了。
“好。我立马就启程。”
楼云春打量他的气色,说到:“大夫不是让你明日再去施一次针么?明日再走吧。”
第165章 一百六十五斩
赵秀看了眼舆图,过高山镇后便是萧关,吐蕃人会在此处行市歇脚,他应当能追上,随即答应了。
而楼云春已在此耽搁了一日,得继续赶路。
他给赵秀留下一封特使文书,上头盖有他的官印,等他找到玉虎,便能走官驿赶来凉州,不必再绕远路。
而那两名骗子他留了那越医给赵秀,另一人则被楼云春带走,交给高山镇驻守的镇将处置。
那镇将军营中正缺伙头兵,便将他塞进了伙房,造饭喂猪去了,这自是别话。
楼云春踏月离开高山镇,夜晚风凉吹得他脸发僵。
此时,不知自何处升起一曲竹木之音,在幽深的峡谷中回荡开来,勾起人思乡之意。
他抬头看向头顶悬月,不知他的阿姜此时在做什么。
可有念他?
月下,胥姜领着小丫头们在院里制驱虫香。
这几日蚊虫扰人,小丫头们身上被蚊虫咬得红红白白,看着很是可怜,连楼夫人和楼敬偶尔也避免不了。
倒是她,兴许是被书肆中的黄柏艾草之气给熏透了,并不招惹蚊虫。
瞧着丫头们抓挠得厉害,她索性照一个民间野方,研制一味驱蚊香,看能不能解蚊蝇之患。
打定主意制香,今日早起时,她便去藕园中捞了浮萍,摘了薄荷,并嘱咐小丫头们淘净放在高处晾晒。
眼下日头辣,一天下来,便已晒得干脆。
茵茵拿来浮萍和薄荷让胥姜处置。
胥姜便让丫头们搬来几个石臼和香磨,又分出自千金堂抓回来的厚朴、羌活、川穹与浮萍和薄荷一道,让小丫头们拿石臼一一舂碎。
捣碎后再以香磨碾成细粉,最后过筛备用。
除这些香材外,还得舂磨木炭,将其碎成碳粉。加木炭之缘由是因以上几种香材,制成香粉后不易燃,所以才需其助火。
木炭不能选寻常灶炭,否则烟大,也不能选灰花碳,燃得太快费香材。
胥姜选用的是燃得慢,又无烟无毒的银骨碳,所成之香无异味且持久,能燃一夜。
待香材和碳皆磨成细粉后,将其按方配比,再加适量榆皮粉,注水搅拌、揉捏、摔打,最后团成为墨色香泥。
想着要制香,胥姜刻板之余,利用废弃板料,刻了几个香模,有云形、鹤形、莲形、兔子和葫芦几种式样。
将镂空的香模压在光滑平整的晒板上,随后填进香泥,将其按抹平实,再以香模的同套雕形,合进香模镂空处,将香泥脱模。
胥姜用的是兔子香模,待脱模后,一只灵动的黑兔便落到了晒板之上,引得小丫头们阵阵惊呼。
随后又是鹤、莲、云和葫芦,将小丫头们看得跃跃欲试,胥姜见状,索性便将这道工序都分配给她们,由她们玩闹去了。
楼夫人和柳眉在一旁看着,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
胥姜举着漆黑的双手走过来,柳眉赶紧去打水来给她净手,楼夫人则拿帕子替她拭汗、喂茶,她眯着眼受用得不行。
这些日子下来,她在楼府越来越自如,与楼夫人也越来越亲近。
楼夫人问道:“这味香可有名字?”
“有,因其香带水泊之气,清远缥缈,所以被取名为萍踪。”
“好名字。”
胥姜微微一笑,“这个天儿干得快,明日便能用了,届时我亲自替您点上。”
楼夫人摸了摸她的脸,“好。”
待小丫头们脱模成形,月已中天,胥姜捧着茶盏看月亮。
这月是天上一轮,盏里一轮,眼中一轮,心里头也有一轮。
小暑,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
值此时节,京城有吃暑羊、食新、吃伏面、吃藕、垂钓、簪茉莉等习俗。
胥姜乌发上簪着楼夫人为其簪的茉莉,洁白芬芳,小意怡人。
胥姜昨晚趁夜摘了些带露的花朵,另用白瓷瓮注入凉白开,架上稀竹帘,将茉莉一朵朵摘下,倒扣其上,让花香流入水中。
此为茉莉流香茶。
早晨,胥姜趁东阳未起,花香未败,将茶水分入茶盏,又将现摘的、带晨露的花朵,飘入盏中,去给楼敬和楼夫人敬茶。
“真是好心思。”一盏茶下肚,将滞于肺腑中的秽气尽数洗伐,只余花香,“有你在,咱们这园子不知添了多少稀奇事、稀奇物。好多皆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说于那几个老家伙听,直惹得他们眼红,说非得寻个好时候来见识一番。”
胥姜笑道:“此茶有余,伯父今日要去袁府赴宴,不如将此茶以冰镇之,带过去同诸位先生一起享用,也算随了节俗了。”
小暑也有食冰的习俗,楼敬昨日买了些冰回来让家里人享用,正好与这茉莉流香茶适配。
楼敬抚手喜道:“如此甚好!”
胥姜把剩下的茶注入瓷瓶封口,随后装入冰桶,让小厮抬上楼敬的马车,送楼敬出门后,她也收拾了好东西,朝书肆去了。
昨日与汪掌柜约好吃暑羊,羊是他去乡里捉回来的黑羊,现吃现杀,除羊外,还有新面和刚出的瓜果时蔬,办得十分热闹。
胥姜今日来得晚,梁墨已开门,正在洒扫庭院。
她与茵茵忙齐手收拾,将肆里肆外、后院、厨房都清理了。
豺舅被牵出来拴在树下,梁墨将它的草窝清理后,换上一个木屋,看上去顿时整洁不少。
胥姜收了两仪榻,将驴棚、鹅笼打理干净,顺带将地面也冲洗了一遍,这院子才总算整齐了。
明日就要着手刊印《算学新编》,她和梁墨都要上手,排场铺得大,得将这院子腾出来,才能理得顺。
收拾好后,照老规矩,开始熏香,照旧是黄柏、红艾,驱杀毒虫。
洒扫停当,日已上树,此时蝉虫齐鸣,人语晏晏,共谱出一曲蕤宾。
胥姜遥望北方,宋樆与胡煦应已去灵皋山兰园赴温惠之邀,此行应当意趣非凡,只可惜她无缘得见咯。
正遗憾,汪掌柜便端着一盆冷淘过来了。
“这冷淘先给你送过来,我那头实在摆不开,又有两个小的添乱,顾得这头顾不得那头。”
胥姜接过后,问道:“用不用我去帮手?”
“不用,不用,有妻弟、弟妹还有丈母娘,你去也没地儿下脚。”
“那咱们便等着吃白食啦。”
“哈哈哈,饿不着你们,今日这羊肥着呢。”
说是吃白食,胥姜还是准备做些吃食,礼尚往来。
这几日藕园莲蓬吃得了,楼敬叫人摘了不少,胥姜也带了些到书肆,吃耍、清供都好。
此时用来做一道蜜炙莲子,正趁景儿,另外还可顺道做一道鲜藕莲子汤,消暑解夏。
先是剥莲子、洗藕、切藕,有茵茵打下手,鲜藕莲子汤很快便上了炉子。
鲜藕莲子汤,除鲜藕和莲子外,还取银耳、百合、红枣作配。
因藕、百合、莲子都是选新鲜的,这道汤倒不费时辰。
在处置食材时,先将银耳用温水浸泡两刻,与备好的食材一同入锅,炖煮半个时辰银耳即可出胶。
然后加入石蜜,待其化开后,离火出锅,置于刚汲之井水中镇冷,待吃时便鲜甜爽滑,冰凉可口,很是宜人。
汤炖上后,两人继续剥莲子。
这是个费指头的活儿,好在胥姜手里器具多,她选了把不常用的刻刀给莲子开口,茵茵便负责拨。两人手脚都快,又有默契,很快,白胖的莲子便堆满一海碗。
“够了。”
胥姜让茵茵将莲子拿去淘洗,自己则另起炉灶,架锅烧水。
水沸,煮莲子,煮软后沥出,再烧锅炼蜜。
炼蜜用清油,取量几何依凭莲子之数,多则多取,少则少取,不宜过量。
油入锅五六成熟,倒入蜜,或是蔗浆,搅烫至微微焦黄,便将沥干后的莲子与之相会,然后翻搅至每颗莲子皆裹上蜜浆,便可离火装盘。
胥姜裁了荷叶,填入食盒,待莲子散去热气后,将其盛入荷中,让梁墨给汪掌柜家送去。
剩下的也依样,取了碗碟,裁了荷叶,尽数摆盘。
茵茵吸了吸鼻子,“好香啊。”
胥姜捡了一颗喂进她嘴里。
她先被甜得眯起眼,随即又被莲心苦得皱起眉,最后却是越咂摸越有滋味。
胥姜自己也尝了一颗。
嗯,苦乐相随,好一味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