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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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二百三十九斩
胥姜觉得自己脑子可能被踩坏了,以至于出现了幻觉。
怎么可能呢?照月怎么会在这儿?又怎么会在水里?
难道真魔怔了?
还是眼花了?
胥姜揉了揉眼睛,却见被救上来那人与楼云春长得一模一样,随后张嘴呆呆地看着他。
楼云春被人拍着背,吐出两口水,咳嗽了好一阵,才缓过气来。
他转头,见胥姜傻傻地盯着自己,心头翻涌,随后挪动身子朝她爬了过去,艰难地将她搂进怀里。
这是一个冰凉的拥抱。
胥姜被冷得一个激灵,随后听见耳边响起那熟悉的声音和熟悉的呼唤,“阿姜。”
是他……不是眼花,也不是魔怔。
他来了!
“你……真的是你,照月。”
胥姜不顾他湿透的衣衫,不顾周围人的目光,紧紧回抱着他,“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楼云春周身发冷,唯有怀里一团温暖。他贪恋地抱着这个日思夜想之人,也不禁打湿眼眶,一尝情泪之滋味。
“是我,我来接你回家。”
‘回家’两个字撞进胥姜心门,她不由得哭出了声,“你来接我回家?你来接我回家……”
方才的惊吓,这些日子压抑的委屈,都在这一刻决堤。
胥姜死死攀着他,两人犹如天生就绞在一起的两株藤蔓,互相缠绕着,无论谁也分不开。
周围人看见二人这般,又听小娘子哭得伤心,也十分触动,只当是劫后余生的小夫妻,纷纷出声安慰。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
“神君眼皮子底下,哪里会出事?”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别哭啦。”
“小伙子,还不快安慰安慰你娘子?”
……
对岸几人看到胥姜被她救上来的男子抱住,顿时急了,冲着两人直喊。
“那谁!快放开我家姑娘!”
“无礼狂徒,不要命了!”
柳眉、眉毛倒竖,跺脚骂道:“哪儿来的登徒子!竟敢轻薄于我们家姑娘!若是叫咱们少爷知道,定打断你那贼手,将你吊起来打!”
一名护卫皱眉道:“听说蛮地民风开放,这人该不会借救命之恩,赖上咱们少夫人了吧?”
单伯起先也又惊又气,可越看那人背影,越觉得熟悉,更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胥姜并没有推开那人,还抱着在……哭?
他拍了拍正在破口大骂的柳眉,迟疑道:“你瞧,那像不像咱们家少爷?”
“流氓!混账……嘎?”柳眉闻言,定睛一看,“还、还真有点像。”
护卫们闻言,赶紧朝上游跑,三双眼睛擦了又擦,终于在看清那人侧脸后,激动地朝柳眉和单伯喊道:“是少爷!是咱们少爷!咱们少爷来了!”
“真的?”柳眉赶紧跑过去朝那头看,顿时傻眼,“真是少爷!”
单伯也跟了过来,看清那人过后,又惊又喜,“少爷从北庭回来了?竟然还追到了涪州?”
另一名护卫却觉疑惑,“可少爷为何会在水里?”
众人闻言,齐齐陷入沉默。
对呀,怎么跑到水里去了?
胥姜哭得发抖,楼云春冷得发抖,直到一人打嗝,一人打喷嚏,两人才稍稍松开了些。
胥姜摸着他身上冰冷,忙朝旁边的人问道:“诸位,谁有多的衣裳,麻烦借一套。”
都是来祭祀的,谁会多带衣裳?
“没有衣裳,但有供品麻布。”一名种麻人想起自己带来的供品,忙朝祭台跑去,随后很快抱了一匹麻布回来。
又道:“祭台炉子里火还没灭,先去烤烤吧,免得受寒。”
“好,多谢。”胥姜接过麻布,忙抖开将楼云春裹住,随后将他扶起来朝祭台走去。
楼云春听得半懂不懂,却是胥姜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两人互相扶着朝祭台走去,走了两步,胥姜眼泪又掉了下来。
疼的。
水里的人总算都捞完了,所幸,虽受了惊吓,却都没出什么大事。
杜回着人维护秩序,又吩咐船夫们重新架桥,再把堵在一起的船只纷纷疏通开来,场面才终于稳住。
土巫见此情景,只当是水神不满祭品少了,便领着若符,沿着江渚一边跳祭祀水官的祭神舞,一边让百姓们将剩下的祭品,都投入江中。
百姓们纷纷照做。
杜回心知此事是准备不足所导致,并非水神不满,可土巫此举可安民心,便默认了。
只是心头计较着要拿个章程出来,下次祭祀依照章程办事,才不会再出现如此疏漏。
岸上几人见楼云春出现在此处,又落了水,很是急切,单伯让护卫们去借船,哪怕是租也可以,只要能过江。
可有官差拦着,加之土巫又在行祭,不好乱跑,船夫们便纷纷拒了。
岸上一名官差见状,劝道:“用不了多久,桥便能重新搭好了,不急在这一时半会,莽撞渡河,若是再出事,那可不划算。”
本也是这个理。
单伯见江渚上,胥姜扶着楼云春正往祭台去,瞧着像并无大碍的模样,便把人都喊了回来。
第239章 二百三十九斩
两人别后重逢,肯定有说不完的话、诉不完的情,让他们清静地待会也好。
二人来到祭台。
胥姜把楼云春扶到祭台上,找来一个蒲团放在炉子后边,让楼云春贴暖烘烘的炉子坐下。
她摸着他的脸问:“还冷么?”
“不冷。”楼云春的目光黏在她身上,一刻也没挪开过。
“脸都白了,还说不冷。”胥姜拿手心贴在他脸上,心疼得直冒泪花儿,“等能走了,咱们立马回驿馆泡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
楼云春在她手心蹭了蹭,“好。”
只要跟她一起,怎么都好。
另外几名落水之人,也来到炉子旁取暖,其中便有在水里扒着楼云春不放那人。
他来到炉子后想脱衣服烤烤火,却不想撞见一对鸳鸯,立即转身,并提醒道:“打搅了!”
胥姜被吓了一跳,连忙缩回手。
那人觉得二人眼熟,偷摸看了一眼,发现两人正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忙回身朝二人一礼。
“原来是恩人,方才多谢二位搭救。”
胥姜有些尴尬地摆了摆手,“不必客气。”
那人看向楼云春,想着自己拖累得他差点出事,心头既愧疚又心虚,关切道:“这位兄弟没事吧。”
楼云春却并未看他,“没事。”
胥姜望向楼云春,见他切切盯着自己,一颗心像是被烫了一下,立时在胸膛中上蹿下跳起来。
“他……他应该没事。”
“没事便好,没事便好。”那人瞧着他们那股黏糊劲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自己在此现眼碍事,便指了指前头,磕巴道:“我、我去前头。”
说完就朝前头去了。
陆续有百姓往祭台来取水神祭品,想往后头走的,都被那人给挡下了,勉强给二人留了一块清净地。
胥姜不敢再造次,她找来一个蒲团,隔着半步距离,坐到楼云春对面。
两人脉脉对视,并无言语,却又似已诉尽千言万语。
直到将人看够了,胥姜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楼云春将她填进心头那幅他用记忆凿刻出来的模子中,等她在眼里、在心头都鲜活起来,才哑着嗓子慢慢答道:“我去了充州。”
只一句,胥姜便想通了来龙去脉,“你见到母亲了?”
楼云春点头,眼底泄出一丝心疼,“都怪我回来得太迟,不然该同你一起来的。”
胥姜摇了摇头,“不怪你,我能应付。”随后又苦笑道:“况且你今日突然出现,都够我做好几日噩梦的了,若是那时再回来,我还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事未成而回的,想想心头就发凉。
“噩梦?”楼云春声音一扬。
胥姜嗔道:“一竿子从水里捞出心上人,不是噩梦是什么。”
‘心上人’此时一颗心若是掏出来扔进江里,怕是比那鱼儿还扑得欢腾。
想着方才险情,胥姜一阵后怕,不禁问道:“你怎会出现在江里?”
“救人。”楼云春将如何渡江,如何救人,又如何出现在胥姜篙头慢慢讲给她听,“我听见单伯他们在找你,以为你落水,又见竹筏堵住进不来,便游进来找你,没想到一时不察,被人给拖住了。”
胥姜听得心惊肉跳,急道:“你傻不傻,江水这么急,你没想过万一出事,伯父伯母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一时情急,想不了那么多,何况这是我的本职,又怎能见死不救?”楼云春凑过去,轻声安慰道:“况且,你不是已经把我救上来了么。”
胥姜声音轻颤,“那我若没有将你救上来呢?”
“底下还有船拦着,不会出事的。”
“江水那么深,若被暗流卷下去……”
“阿姜。”楼云春唤了她一声,凑得更近了些,“你看看我,我就在这里,没有被卷下去。”
两人气息交融,是暖的。
胥姜望进他眼里,逐渐平静下来,“我只是……”只是害怕再失去。
她所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不想再失去他,失去任何人。
“往后行事,莫要再冒进,多想想父母,也多想想我。”
“好。”楼云春替她擦了擦脸。
胥姜有些难为情,也不知怎地,一见到他,眼泪便像淌不尽似的。
她吸了吸鼻子,另问道:“京城如何了?伯父伯母还好么?”
楼云春只觉得她可怜可爱,语气柔和得不像话,“朝堂内外皆已安定,父亲正忙于官员考核和秋社祭祀,母亲也一切安好,只是很挂念你。”
胥姜叹气,“你走后这些日子,伯母又要念着你,又要为我的事操心,此次出来因放不下我,还派了眉姐跟着。真是难为她一个清净人,却为了咱们,一刻也不得清净。”
想着母亲,楼云春心头升起一丝愧疚,“那等咱们回去后,多陪陪她,顺顺她的心。”
“嗯,正好赶上她的生辰,咱们为她好好庆贺庆贺。” 胥姜又问:“眼下朝中事务繁忙,你来找我不会耽误公事么?”
连楼敬都忙得脚不沾地,何况大理寺?
楼云春宽慰道:“我向圣人和上官告假,他们都准了。况且该审的已审,该判的也已判了,其余事有上官和刑部善后,耽误不了。”
“那就好。”胥姜细细打量他,见他形容憔悴,便知他吃了不少苦,胸中发闷,“去北庭还顺利么?”
楼云春没打算瞒她,“计划虽无偏差,却折损了不少兄弟,跟着我去的八名巡卫,回来的只有五人。”
胥姜从这短短几句话中,窥见其背后之凶险,她沉默片刻问道:“那些人都怎么判的?”
楼云春将圣人的判决转述于她。
胥姜恨道:“判得太轻了,几名主犯至少也该判斩首示众。”
案子是大理寺与刑部一同审理的,楼云春又岂会不知判得轻了?
“士族门阀树大根深,被处死这几人、抄没这几家,不过只是一部分。剩下那部分,处事虽低调谨慎,不露风头,实力却也不容小觑。这些人世代通婚,关系复杂,牵扯甚深,若在此事上做得太绝,恐遭反噬。如今圣上根基尚未稳固,要想将其彻底拔出,并非一朝一夕之事,得徐徐图之。”
刑部量刑要考虑大局,分寸要拿捏得当,杀人很简单,可要斩草除根却很艰难。
处死几名主犯,在彰显君威之同时,给逝者和百姓以交代,不判斩刑,是为士族保留脸面,也是给圣人留几分余地。
毕竟与这些历经几朝的士族门阀相比,朝廷还太年轻了。
圣人也不容易,胥姜叹道:“这世道何时才能有真正的太平。”
楼云春望着川流不息的江水,“只要是人,都会有私欲,有欲便会贪,贪财、贪色、贪权、贪势,争斗永不会停止,只看谁占上风而已。”
胥姜问他,“那你有私欲吗?”
楼云春收回目光,深深地盯着着她,“有,可不在庙堂。”
胥姜呼吸微滞,“那在哪儿?”
楼云春吐出两个字,“眼前。”
这两个字裹着难以言说热与惑,轻飘飘落在胥姜心底,燎起熊熊野火。
她朝楼云春越靠越近,而楼云春的目光也寸寸下移,最后落在她一双淡唇上。
两人越靠越近……然后楼云春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胥姜抹了抹脸,随后替他裹紧麻布,“我去看看桥搭好没有,顺便问问能不能渡江。”
炉子里的火快熄了,楼云春裹着一身湿衣裳,先前又呛了水,定然十分难受。眼下秋已深,天已凉,再有个伤风发热,可要遭不少罪。
楼云春勾着她的手,不想让她走。
“别闹。”胥姜拍了拍他,正欲起身,却不妨脚腕传来一阵剧痛,刺得她‘哎哟’一声,摔在了楼云春身上。
楼云春脸色一变,忙挣开麻布将她扶住,“怎么了?”
胥姜捂住脚,“……疼。”
“怎么伤着的?”
“先前起乱时,不小心被踩了几脚。”
“怎么不早说?”楼云春忙拉开她的手,去撩她的裙摆,查看伤势。
“忘了……哎,别别别!”胥姜忙将裙摆死死按住,也不看看这什么地方。
“我看看伤成什么样了。”楼云春力气回身,两三下就将她手扒拉开,撩起裙摆褪下了她的袜子。
“没事,没事!哎,你别……扯我袜子。”胥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这成何体统。”
楼云春却在看清伤处后,沉下了脸。
守在前方那人听见动静,神色几番变幻,这二人在做什么?
随后四处望了望,好在没什么人注意这头。
真是的……晴天朗日,神明眼前……哦不,背后,怎么也不注意些。
他心头默念了几声罪过,随后走到神像面前拜了拜,默念:年轻气盛,不懂事,有怪勿怪,有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