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服不服？”

大雪纷飞之中，披着红色斗篷的白毛将我的手反扣在身后，以膝盖压制住我的后腰。

我的脸贴在雪地上，心中腾起的怒火让我感觉不到任何冷意。我努力挣扎了几番却仍旧毫无还手之力。

听得白毛这话，恶狠狠地应声：“不服！”

大雪纷飞之中，以蛮力压制我的白毛闻声嗤笑：“啧啧，好歹本郡主也是将门出身，小羔子瘦得皮包骨似的还敢顶撞我？”

我咬着牙叫她：“司徒无忧！你最好别给我抓到机会！不然我让你后悔今天对我做的一切！你别想好过！”

“哦哦？是吗？本郡主好怕哦～”

司徒无忧极不以为意，手上也没有松开对我的桎梏。

大雪越发重了，我们谁也不肯退一步，就这么僵持着。

一直到最后有宫女路过看到这一幕，才有人来把我们分开。

我被压在雪地里有一段时间，身上的衣服被雪水浸湿，形容狼狈，唯有胸腔中的怒火翻滚上涌。反观她，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自己红斗篷上的沾的雪，一点不见狼狈。

饶是被人拉住，我仍在磨着牙怒视她。

皇后娘娘听说了这件事，急匆匆地赶过来，与她一起的还有司徒无忧的母亲灼华长公主。

若不是因为司徒无忧身量高我许多，我也不至于会被压着打！

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就是，我们一人被罚了五千字的检讨外加三遍《克己守律》。

我们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但是她可能不知道，在此之前我已经单方面敌视她许多年。

因为我的母妃。

记忆里的母妃已经很模糊了，她走得早，我之后又被皇后娘娘收在膝下，占了个嫡出的名头。

这也无可厚非，毕竟皇后娘娘除了四皇子以外，还有个与我一般大的唯一的公主。或许也正是因此，她才会对我有所怜惜。

不过当年的我从来不会对此有过感恩。

在我那时候看来，我母妃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要不然她为何要收一个并不受宠的皇子在膝下呢？

后来明明也知道有些事无关于他人，我却仍需记恨着一个人，才能让自己在皇宫里有一个自己的盼头。

自私也好，恶毒也罢。

我确实是只为自己活着，所以才要怨他人，恨他人，拒绝任何一点好意。

母妃去得早，我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孤寂冰冷如寒梅一般——因为我从未见过她对任何人展露笑颜。就连我那贵为天子的父皇也从未获得过。

其实在我生来之时，父皇对母妃还是十分宠爱的。只是这宠爱并没有持续多久，之后经历了几年光阴磋磨，父皇对她的宠爱由盛转衰。

母妃的心是冷的，父皇捂不热。

而宫内后妃无数，总有新人换旧人。

他身为天子，又何必对区区一介臣国送来的和亲公主卑躬屈膝？他自己不会允许，朝堂之上，众民之中也不会允许。

除了皇后，没有哪个妃子值得他抱以十二分的耐心与尊重。

不过母妃仍旧保持着自己的孤傲，就算宫人们踩高捧低，趋炎附势。而她这个已经失宠的妃子仍对此不屑一顾。

她是冬日里的寒梅，不为谁而绽放。

我本以为母妃不管对谁都永远会是冷漠而不易接近的。

直到某年的冬日，我披着风雪从外边回来，想将自己所见的一切都分享给母妃。

却在她的屋内见到了另一个人。

母妃对她笑，会语调轻柔地同她说话，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神色。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母妃并不是不会笑，只是在这宫里没有能牵动她的情绪的人。

侍人禀告我的到来，母妃才堪堪将目光移向我，竟然对我亦有了几分温情。

她呼唤我的名字，引着我到那小姑娘面前：“寒儿，这是长宁郡主。”

我知道她。

那个与我全然相反的，一出生就备受父母兄长期待，甚至父皇以及皇祖母都宠爱的长宁郡主。

我从前全然不会关注她，也不会想过自己会跟她一样。

我有母妃就好了。

可如今，似乎连我的母妃也都偏向她。

我站着久久未动，头一次在心中升起了名为嫉妒的情绪。

母妃见我如此，似乎连眼中的那点温柔都要消磨殆尽。

这时候，是长宁郡主先一步冲我轻轻行了一礼，没什么情绪地对我说：“九皇子。”

我看着她，她亦是看着我。

她眼中全是漠然，仿佛对我，对谁都是一样的态度。

既然不会刻意去接近谁，就不关心别人是什么身份。凭借着她自己的身份与宠爱，自然会有无数人赶着去讨好她。

在母妃的目光之下，我冲她露出了个笑容：“长宁郡主。”

只是这笑脸究竟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后来听宫人说，那天是灼华长公主带着她入宫看望皇祖母。她自己一个人到处闲逛，恰巧走到了母妃的宫院中。

母妃当时正在院中孤寂地看着热烈盛开的寒梅。一转头就见长宁郡主站在院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不知是为何，母妃竟罕见地主动上前去搭话。

“见过灵妃娘娘。”长宁郡主恍若未觉母妃已然失宠，仍旧客客气气地朝她行礼。

母妃半蹲在那披着红斗篷的长宁郡主面前，轻轻伸手抚上她银白如雪的发丝，神情恍惚，好似透过她看见了某个人。

“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母妃如此说。

长宁郡主看着她，也没有应声。

……

之后便是我回来之后看见的那一幕了。

我很早就知道，母妃压根不在意父皇的宠爱。因为她早有自己的心上人，只是迫于国家不同，身份不同，她不能将爱说出口。

在听说对方早已经成亲，还有两个孩子之后，母妃便心死作为和亲公主来了大绫。只为能离那人近一些。

所以说，我其实很讨厌长宁郡主。

连我身为母妃的孩子都未曾获得过的温柔，她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母妃在我年纪将满六岁之时亡故。

她与寒梅一同枯萎在万物复苏的春季。

明明再过十天，就是我的六岁生日，年纪够了，可以在秋天之时进入空谷学院上学了。

她走后，我过了一段没有人看管的日子。

一直到同年九月。

没有母妃为我打算，我便也没有机会自己去上学。

还是某一次在御花园里偷闲的时候，不小心被灼华长公主撞见，她瞧着我，问我的名字。

得知我竟然是她皇弟众多孩子中的一个还有些惊讶，可能她也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皇子过得如此落魄。

灼华长公主单方面与我聊了许多，我不怎么搭话，甚至还有些冷漠。她却一点也不见生气，反而同我说起她的女儿。

灼华长公主走后，我的日子忽然好过了起来。原本对我视若无睹的宫女太监们竟稀奇地对我上了些心。

我知道，这些都是因为那位连父皇都敬重有加的灼华长公主。

之后没过几天，忽然有旨下来，说是皇后娘娘意欲收我到她膝下。

这种好事可真少见，可它偏偏落在了我身上。

我开始恶意揣测皇后娘娘的用心。一直到正式与她见面也仍旧保持着恶意满满。

然而她也是与灼华长公主一样，丝毫不觉得被冲撞，反而对我耐心至极。

就连她身旁的小公主也能在我冷漠的对待之下仍旧笑盈盈喊我“皇兄”。

他们都有古怪。

为什么会有人忽然对一个生母亡故的不受宠的皇子这么好？更何况皇后并不需要靠收养一个儿子来巩固地位，本身她自己都还有个早就已经被封为太子的四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