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知道，辛淼所谓的“让快乐持续地久一点”，其实就是不要和她提工作的意思。

他这次其实真的没有和辛淼提工作的意思。

——他的本意，只是和辛淼聊聊天而已。

然而辛淼越是不想要工作，他就越想要逗她一下。

于是他故意曲解了辛淼的意思，疑惑道：

“我们都已经比邻而居了，最近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样你还觉得我们见面的时间不够长吗？”

“如果你觉得我们还要更经常见面，这样和我见面的快乐才能够持续得更久一些的话，我倒是也不介意把我们的二楼打通。”

这话原本只是逗逗辛淼，钟离觉得，辛淼这样注重自己的私人空间的人，肯定是不会愿意把原本的两栋房子，变相变成一栋房子的。

虽然就像钟离说的，如果把房子打通了的话，那他们的见面时间肯定会增加。

但是辛淼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吧？

毕竟她又不是真的想要增加和他见面的时间。

然而辛淼却合上书本，认真思考了一下：“只要你不是一主动找我，就是让我做事情，那我们把二楼打通好像也没有什么问题。”

“这样确实会方便很多。”

钟离原本只是和辛淼开玩笑，倒不料她还真的思考起了把二楼打通的可行性。

他本来觉得这样好像不太好。

但他又觉得，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于是他并没有纠结在把二楼打通这个问题上面，而是抽了个枕头把辛淼垫得直了一些：

“瘫在床上很舒服吗？天色还早，我看你倒是想要再睡一觉。”

嘴上说着辛淼，但是就着钟离刚刚给她递枕头的动作，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在意辛淼现在瘫着的行为。

然而辛淼被钟离垫了一下，反而觉得自己现在这个姿势不太对了。

倒不是觉得自己现在这个行为对钟离不礼貌。

对不熟悉的人才讲礼貌，熟悉的人，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只是总感觉自己不是在享受，而是躺在病床上的病号，正被钟离悉心照顾着。

被自己的联想震惊了一瞬，但顺着这个想象，她越想越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辛淼终于瘫不住了，她直立起身子，半盘着腿坐在床上：

“真睡过去也没什么吧，反正没有工作的时候，我想要睡到什么时候，不是都是自由的吗？”

不工作的时候，当然自由。

想着退休已经很久了，甚至早就知道了自己退休的命运，却一直没能退休的钟离自然也是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的。

然而辛淼越是不想说工作，钟离就越是想要在她面前提一提。

“算起来，我就算给你了一些任务，但也算不上累吧？”

“你之前接工作也算接得爽快，怎么现在还开始谈工作色变了？”

“之前是之前，现在是现在——”

之前和现在，能一样吗？

辛淼把合上的书本立在床头柜上，下意识就回答了一句。

然而回答完了钟离以后，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之前和现在，有什么不一样呢？

她说的之前和现在，又没有多少其他人的参与，几乎都和眼前的这个人有关。

所以——

其实之前和现在，大部分都没变。

唯一变化的，只是她的心态吧。

她的性子一直都没变，还是不做就彻底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

然而她对待钟离时的心态，却早就已经变化了。

最开始和钟离认识的时候，她是愿意帮钟离做事的。

大抵是因为钟离一开始就是以一个高位的身份来考察她正在做的事情，所以其实辛淼一开始，是真的对钟离有一些距离感的。

友谊是两颗心的真诚相待，而不是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敲打。

——虽然鲁迅先生的本意，说的并不是“敲打”。

但是钟离在第一次正式见面的时候，是真的认真在敲打辛淼的。

于是辛淼其实一开始，是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够和钟离成为关系多么亲近的好友的。

当时的她只觉得钟离是个好大腿，也是一个能够完美帮她办成事的大好人。

但是她其实明白，她和钟离之间的关系，是不对等的。

钟离没了她，还可以有其他人帮他做事。

她那个时候，身边却找不到和钟离一样合适的人。

当初她只是璃月的一个普通百姓，自然不介意多花一些代价，取得一个身居高位的人的认同。

别说钟离和她交换着让她做事了，就算钟离要求她真的去做什么事，辛淼觉得，当初的自己也会自己劝着自己，把事情做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然钟离已经有意收敛，辛淼也尽力表现得自然。

但是钟离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来的气势，以及他们在交谈之间对她流露出的审视，真的给了她太大的压力。

——总之就是，其实有一段时间，辛淼其实对钟离都挺有心理阴影的。

偏偏有的事情让钟离来做，确实方便很多。

而且后面系统的事情，又把他们绑在了一起。

所以……

刚刚开始旅行的时候，表面上辛淼确实是和钟离平辈相交的，但是人哪有那么容易翻过自己心中的坎呢？

好在人总是会变的。

她和钟离在一起旅行了那么久，钟离确实受到了她的影响，她的心态，却也在一天天的变得从容。

从一开始觉得自己需要抱上钟离这个大腿，到后面觉得这个大腿早就稳了——

再到现在，她看钟离，才是真真正正地平视。

也许钟离看她是平视的。

但是辛淼自己知道，她不是。

她看钟离，多少是带了一些仰视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身份不一样。

从一开始就觉得，钟离肯定位高权重。

所以她知道了钟离是帝君的时候，才那么轻易就接受了现实啊……

因为她其实一直都把钟离放在了相当高的位置上。

否则在洪荒的时候，她为什么不把可爱的龙龙一直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让自己随时随地都能够看到他、撩拨他？

她把他顶在头上，就是还是觉得，他是不能轻易冒犯的。

当时撸龙龙撸得开心，但是辛淼现在想想，其实无数次地后悔——

要是早知道钟离不会介意，她当初就大胆一些了。

曾经有一个和龙龙愉快玩耍的机会摆在我面前，只是我没有珍惜。

如果有机会让我再撸一次龙龙，我一定不会把他顶在头上，当祖宗一样供着！

什么高高在上的龙龙？

他分明就是我掌心里的小可爱！

——这样的想法才是辛淼真正会有的想法，但由于之前就没能很好地摆正自己的心态，心中多多少少还存在着对“钟离先生”的敬重。

因此辛淼之前的生活虽然也快乐，但是其实还是没有如今快乐。

现在，辛淼反正是看开了。

钟离对她，一直都是很宽容，也很迁就的。

要不然，他上次也不会告诉她，“只要你想，只要我有”。

曾经她以为，从一开始，她和钟离所在的高度就不一样。

钟离在俯下身子迁就她，她却希望，自己能够攀上高峰，不必钟离自降身份，便能够和他一起坐看天边的云卷云舒。

想要往上爬，想要一个特殊的地位，在这样的心理地驱使之下，辛淼当然不介意多做一些。

那不只是她想要过的世俗的坎，更是她自己翻越心理上和钟离差距，所暗中标注好的价格。

——她总是有着这样的想法：帮你做了这件事，那我们就更加贴近了一些。

这样的想法并不能算是理智，但颜回有一句话说得好：“仰之弥高，钻之弥坚”。

这话原本是用来形容他对孔夫子的敬仰的。

他描述了自己对孔子高山仰止的心情。

然而辛淼思考了一下自己之前的心态，觉得稍微把这话歪曲一下，就很能解释自己的心态——

越是把钟离放在心里的高位上，她就越容易钻牛角尖。

明明钟离其实从来都没有以上下级的姿态对待过她，之前他倒是有意问起她，愿不愿意成为仙家中的一个。

璃月的众仙家，在钟离的心理，虽然和他是名义上的上下级，但是大多也都是他朋友般的存在了。

只是辛淼自己不愿意罢了。

她就是钻牛角尖地想要和钟离获得一段相对平等的关系，并且一厢情愿地付出了一些自己认为的“代价”。

——只是没深想的时候想不明白，直到到了真的深思以后，她才明白，根本不需要她付出什么。

她想要的，钟离很早就给她了。

给了她想要的尊重，想要的信任，想要的平等……

她有时觉得自己挺傻的。

居然花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看透了一个早就被钟离当做是事实的事情。

然而她大概是真的在外面生活了那么多年，也没有增长多少心理年龄，就是比不得钟离来得成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