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六年一月一日，元旦节。

堂兄妹俩被堵在人来人往的道路上，为了不绕远，两人只得慢慢的挪，他们的打扮本身就非常引人注目， 更别说这一辆特别的摩托车出现在大众眼里。

两人一边挪车，群众一边围拢过来，国人爱凑热闹的习性，后面的人，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情况下，也一起聚集了过来。

虎妮被逼到一个垃圾堆旁，不服气的大吼：“干啥呀，还好冬天没味，这要是夏天，是想把我赶到垃圾堆里熏死了，抢我的车子吗？”

被这么一说，大家面面相觑退开路让他们过去。

越往北边，天气越冷，风雪越大。

腊八节赶不回去，一月十五还在路上赶，遇上了恶劣天气，还得在路上停留。

一直到了一月二十一号这天，虎妮跟徐夏来听到车站附近熟悉的乡音，差点热泪盈眶。

虎妮拍了拍徐夏来的肩膀，轻声说道：“二哥，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等会换我来开。” 距离上一个城镇已经过了两三个多小时了， 风雪也挺大，对于他们的骑行造成了点影响。

“也行。”

徐夏来活动了一下手套里面的手指， 又把车子开到了火车站附近的国营饭店。

火车站月台处，徐志星带着媳妇苏美美过来接大舅子一家，他们从早上7点多就一直等到现在快9点。

“媳妇，大舅哥不是说8点的车，这会都九点了还不来。”

夫妻两人专门请假过来接人，徐志星还想着中午再到乡下去把两个孩子接回来见一见人。

“这只要出门磨蹭一点，时间就晚了呗。”

苏美美长时间没有见到哥哥，其实对于小时候的那些情分已经很淡了。

觉得他不孝顺，对于嫂子不让他回家这点也觉得很气愤。

一天天的把工作训练挂在嘴上，家里老父母也不晓得接过去孝顺几天。

“哎呦，家和万事兴，咱开心点。”

徐志星笑着安慰妻子，在偶尔的几封家书中，他觉得大舅哥是个比较严肃的人。

只要熬到年后，等人回去了就没什么问题。

又过了十来二十分钟，终于有一家四口从里走来。

“那是大舅哥吧， 跟照片上的还挺像。”

徐志星指了一个提着行李的男人说道，穿着军大衣，高头大耳，看着跟妻子长得不大一样。

“对。”苏美美扬起笑脸，挥着手打招呼：“哎呦，哥，嫂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心里不服气，面子还是得给的。

“美美，妹夫。”

男人回了个微笑，激动的上前握住了徐志星的手，妹子结婚的时候他回来过，想不到好好的俊小伙已经老成这样子了。

“哥， 这两个是侄子吧？哎呦，都已经是大小伙了，见到姑姑姑父都不会叫啊。”

苏美美笑眯眯的看着一言不说的嫂子，又看了站在左右两边的一大一小的少年，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没礼貌。

“富锦，富南，叫姑姑跟姑父。”

苏天湖招手让两个孩子上前打招呼，但两人只是低低的叫了一句。

“天湖，两孩子认生，等熟悉了自然就会开口叫人。”

站在旁边一身军绿色棉服套装的女人轻声细语的安慰，看了名义上的小姑子，低声道歉：“小姑子应该不会介意吧？”

“哪里会？又没见过，自然就陌生，等回家了，可别爷爷奶奶都不叫， 伤了老人家的心。”

苏美美没好气的怼了一句，怪不得都说姑嫂不对付，就这人，咋看咋不顺眼。

摸了摸口袋里头的红包，她还不给了。

“嘿， 第一次见面， 这是姑姑姑父给的红包，拿着。”徐志星忙给妻子做脸面，还好自己有所准备，没等大舅子拒绝又开口说道：“天寒地冻的就别在外头站着了，赶紧到公交车站看一下还有没有车。”

苏天湖这么些年都已经习惯了妻子高高在上的态度，没感觉有什么问题。

而且男人也比较粗心，直接提着行李就跟在妹夫后头走出去。

苏美美跟田馨相对两无言，一前一后也抬脚离开。

跟在身后的两个半大孩子好奇的把手里头的红包拆开。

“哥， 这个姑父给的还挺多，根本就不像妈妈说的穷亲戚一样。”

苏富南十五岁的小伙子，一看到红包里面有五张一块钱的，立马心花怒放。

“藏好，别给妈妈，不然都给舅舅家的表弟。”

苏富锦17岁的年纪，见识的多了，他对外家那边的亲戚也不亲近，爸爸这边的亲戚又没有见过，还不知道好不好相处。

国营饭店里头，堂兄妹两人吃好喝足，抱起桌子上面的头盔，走到外面掀开盖在摩托车上的布。

虎妮带好头盔，站在雪地上活动着手脚，突然看到对面街道上有两个身影挺熟悉的。

“二哥，那个戴着狗皮帽子的人……”

“是二叔。”

徐夏来对着虎妮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到了走路连蹦带跳的身影，四十来岁，能走出这步伐的，除了他家那个不靠谱的二叔，没别人了。

两人瞬间兴奋的用手做成喇叭撞大喊：“二伯，二伯娘……”

“二叔，二婶。”

徐志星突然停住步伐，疑惑的对着后面的妻子问：“ 我想虎妮都出现幻听了，感觉刚才她在叫我。”

苏美美不太确定的说道：“好像是有人叫了。”

“啊，徐志星……”

虎妮见对面街道的人没反应，立马放下钥匙，拔腿狂奔，一边走一边连名带姓的叫人。

徐志星这时才真的发现有人叫他，往身后看去，对面街道一两百米的地方，有个跑动的身影，头戴铁盔，全身上下都穿得黑乎乎的。

“哎呦我去，我家妮回来了，哈哈……”

认出来人，他立马飞身迎接，那副模样简直就跟得了失心风一样，又哭又笑又跳。

“妹夫也太不稳重了。”

苏天湖不理解，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现在跟个疯子一样，连跑带跳扑向来人。

“这是他弟弟的闺女， 人家伯侄关系好，这不是很正常。”

苏美美对这个哥哥翻了个白眼， 没亲情的男人，懂得什么叫激动啊。

徐志星飞奔上前，本来还想跟小时候一样把人抱起来往上抛。

但看到又长高了不少的虎妮，一时间也不知道要不要弯腰把她抱起。

“啊，二伯，我想你都想得发财啦。”

虎妮抬高手，捏住了徐志的肩膀上下摇晃，又不等他说话，拉住他的手臂一蹦一跳的往苏美美的方向走去。

虎妮是懂得表现自己的想念之情，走到苏美美跟前伯娘长伯娘短的叫着。

“你这丫头， 这铁帽子透不透气。别闷着。”

苏美美也是高兴，这丫头出去的时间太久了， 还真是让人牵挂。

又看了一眼，身后空空如也，着急的问道：“夏来呢？”

徐志星这时才想起还有个侄子没出现，还有那价值两万块钱的摩托车也没看到。

不由追问：“对啊，老二呢？”

虎妮习以为常的说道：“有可能是摩托车打不着火，二哥可能还在弄。”这边天气太冷了，有时候摩托车一停下来就打不着火。

“我这身上有火柴，我去帮忙点火。”

徐志星一听立马从衣服兜子里面掏出一盒火柴就要跑过去。

虎妮没拉住，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不由的赞但：“二伯身轻如燕呐。”

“别管他，这是二伯娘的哥哥跟嫂子，打招呼。”

苏美美揽着小侄女的肩膀介绍，她很放心的让虎妮自己叫人。

虎妮也没给她丢脸，立马喊道：“亲家舅舅，舅妈，两位表哥好，这次是回来探亲，多住几天，有空跟亲家外公，外婆一起上我们村里玩几天，保证你们吃好喝好。”

苏美美手动帮虎妮闭嘴，讲的太好了。

看到嫂子那维持不下去的笑脸，心里简直爽歪歪，瞅瞅我们这边的教育，再对比一下嫂子家两个男娃，区别不要太明显。

“你这孩子倒是活泼，几岁啦。”

苏天湖就喜欢能说会道的，家里两个孩子都太沉闷了。

虎妮乐呵呵的说了一句：“十二岁的半大姑娘啦。”

田馨听完扬起声音轻笑着说：“十二岁也不小了，姑娘家家穿着这么不得体，还到处乱跑。也不知道心疼家人，不晓得帮忙干点活。”

从小被家规束缚着长大的她，觉得女孩子就得得体，会干活。

男孩就得沉稳听话。

而眼前这个姑娘大冬天穿个黑色短棉服跟黑色大棉裤，腰间还绑着一个大包袱，看着怪模怪样。

“亲家舅妈说笑了， 现在妇女能顶半边天，作为接班人的我，从小就立志做个顶天立地的女汉子，搁家里洗洗涮涮，做饭，这种不适合我。”

虎妮说得正气凌然，还对着女人摇头摆手，表示不认同她的观点。

看着女人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住，又说：“我们家女人一般都不干活，你看看我二伯娘，这一看就没下过厨房做过饭，洗过碗的模样。”

苏美美一脸苦恼的接话：“ 那没办法，谁叫我眼光好，你们堂姐妹眼光都得放亮点，找那些不用干活的。”

田馨看了看自己保养得当的手，保养的好，但也不能磨灭了之前刷碗做饭的痕迹。

也就在这时，一阵轰隆轰隆的声音传了过来。

几人抬眼望过去，一个跟虎妮装扮相似的高大身影，骑着一辆挂满包袱的车子。搭着摇手显摆的男人骑了过来。

“媳妇，大舅哥。”

徐志星的声音传了好远，让人只觉得他有点聒噪了。

“二婶。”

徐夏来停车脚踩在雪地，拿下头盔跟人打招呼。

“回来就好，怎么感觉你好像长高了一样？看着就跟柚子一样结实。”

人都好色，苏美美也不例外，当初挑丈夫也是挑个好看的，其次才是手艺。

这几个侄子之中最疼的就是徐夏来，斯文安静还做得一手好菜。

又想到大伯哥这半个月来天天都往镇上跑，那焦急又期盼的样子看得她也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