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柔韧有力的按着虞老夫人的肩颈，树影绰绰映着她的轮廓，温柔、安静。

她低着头，眼尾上扬出弧弯，秋水盈盈，低声而缓慢的启唇，“孙女婿是您早就相中的阿七，如您所言，他确实出身不凡，大有作为。”

虞老夫人呼吸平稳如雾，僵凝的身体在她的按摩下渐渐柔软，硬沉的面部都变得柔和。

她几乎能想象到老太太若是清醒着，听到她这话，一定会高兴的蹦起来。

别看老太太在外面雍容华贵，不苟言笑，但是在她面前，就是个不顾形象的老顽童。

她多希望自己的话可以刺激到奶奶的神经系统，然后睁开眼睛，像以前一样对她笑。

虞今朝慢慢俯身，把头靠在老夫人的肩膀上，半边身子蜷缩在她身边，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幼兽一样，依赖的靠着母兽舔舐疼痛，

“奶奶，我想您了！”

她低低的道，

“在国外的时候，我夜里睡不着，总觉得一切都是幻想，我们没有争执，您好好的，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虞大小姐。”

“……”

“兄长说，我的情绪生病了，不能接受失手推了您的事实，才会拒不承认，可是……”

她说着，勾起唇来，眸底却一点点泛出红意，映着薄薄的水光，她用力眨了眨眼睛，

“可是怎么会呢，您是我最亲的家人，我再不听话，再任性，我也很爱你们，我又怎么会伤害你们呢？”

“……”

“这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我多想一觉醒来，发现是您和父兄在跟我玩游戏，像我小时候那样在捉弄我，否则让我怎么接受，我深爱的家人，都不信我！”

说着说着，虞今朝的身体就无法抑制地抖了起来。

宛如走在悬崖之上，骤然被推进了深渊，落入海底。

整个人都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水淹没，鼻子里，嘴巴里，都灌入了腥咸的海水，脸色苍白，声音也颤栗，发哑，

“你们都害怕我为了学中医变得六亲不认，变得和妈妈一样，其实不是的，妈妈很爱你们，我也是。

理想固然重要，可是一定要有一个选择，我和妈妈都愿意为了你们放弃热爱。”

她紧紧的抱住奶奶的身体，在溺毙深海之前，不顾一切抓住唯一的浮木，

“如果您在就好了！”

“您说过，会永远替孙女做主，就算是老了，走不动路了，也护得住您的孙女，谁要是敢惹孙女不痛快，您杵着拐杖都会挨个打上他们家门去。”

“所有人都觉得我伤害了您，有时候我自己都快被说服了，真相什么时候才可以到来？我知道，只有您能给我答案！”

这一句一句哽咽的自语，就像是带了倒刺的尖钩，一下刺进了虞今朝的血肉深处，拽着心脏狠狠地往外一拉，将过往血淋淋的拽到了阳光之下。

是她从不敢回想的那一天。

前晚，她在毕业典礼上莫名其妙被阿七凶了一顿，又被阿七拉到小树林恐吓。

她锁骨被咬的生疼，谁也不好意思说，自顾自生了一晚上气，结果睁开眼，爸爸就告诉她，阿七离开了，不会再做她的保镖了。

她当时十分生气，明明被欺负的是她，他怎么就走了？

她的心里早就把阿七当成了家人，他突然的离开让她很难过，几乎是强撑着精神去参加奶奶为她举办的升学宴。

就是在这样心烦意乱的情绪下，姜心彤跑来告诉她，她的志愿被奶奶改了，还说奶奶决定送她出国学金融。

当时她把姜心彤当成姐妹，对她的话深信不疑，根本不觉得她在挑拨离间，听她这么一说，烦闷的情绪中多了一层愤怒，像被点了火的炸药桶，直接就炸了。

那会的她，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当即不懂事的撂下宾客，提着裙子就往外走。

奶奶追着她跑，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她生气的甩开，质问道，

“奶奶，您怎么能随意修改我的志愿，我说过我的人生我要自己做主，任何人都没资格插手！”

奶奶当时的表情特别着急，但说话还是慢吞吞的，试图再去拉她的手，

“朝宝儿，奶奶是为了你好，你哥哥说了，要是你不听话，他就不管你了，奶奶上了年纪，护不了你一辈子，你爸爸不靠谱的给你娶了个后妈，你要依靠你哥哥的呀……”

她皱眉，不让奶奶碰，

“你们真的爱我护我为我好，就要尊重我，否则我也可以依靠我自己！”

奶奶当时神色微变，眼神往四周看了看，仿佛要告诉她什么秘密，声音压低，“朝宝儿，你冷静一下，听奶奶跟你解释，修改志愿……”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冲过来的姜心彤打断了，

“奶奶，姐姐，你们不要吵了。”

姜心彤站在她和奶奶中间，一副为她考虑的模样，

“奶奶，您怎么能这么对姐姐呢，姐姐有多爱中医您不是不知道，那可是她的理想啊，您尊重她一下吧。”

当时，奶奶看姜心彤的脸色十分阴沉，仿佛在看什么垃圾，伸手就要去推姜心彤，“你给我让开，我和朝宝儿说话，轮不到你插嘴……”

姜心彤挡在她前边，在奶奶抬手的时候，猛的伸出手，重重一推。

奶奶身后就是楼梯口，猝不及防的倒了下去。

她大惊失色，本能的伸出手，想去拉奶奶。

可还是迟了一步。

她的手擦过奶奶的袖口，就那么眼睁睁看着奶奶滚了下去，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定住了，半天不能动弹。

直到奶奶摔到楼下。

“咚！”

记忆是安静的，她的脑海里却随之荡起一声巨响，心猛的一空。

奶奶摔倒的声音，伴随着四周宾客的尖叫声，像锐利的刀从她头顶劈下来，把她分成了两半。

她几乎连滚带爬的朝着奶奶跑去，走到一半，扭了脚，从台阶上摔下去，身体完全是僵硬的，仓惶的爬到了奶奶的身边。

满地的血，红的刺眼，她感觉那些血是从自己身体里滚出来的，整个人被抛掷九天寒域之中，眼前发黑，失声喊道，

“奶奶！”

她闭了闭眼，从血色里挣脱，仰头深吸一口气，恨意在眼底绽放，被光照的生疼。

当时在气头上，注意不到细节，现在仔细想想，奶奶那时未说出口的话，是想告诉她什么秘密？

那时姜心彤冲出来打断奶奶的话，是不是知道奶奶要说什么？

奶奶虽然不喜欢林慧母女，但也一直对他们客气，可当时却对姜心彤露出那么厌恶的表情。

也许，林慧母女做了什么事情被奶奶知道了，才会被姜心彤恶毒的推了下去，灭奶奶的口！

想到这里，只觉得咽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桎梏住了，一时间，呼吸都有些困难，眼前一片模糊，唇瓣嗡动着发出声音，

“我、我错了。”

“奶奶，您出事以后，兄长一直希望我跟您认错，可我一直没来，但是我知道，我错了。”

她用力的咬着唇，当时的恐惧和冲击尤在眼前，几乎尝到了血腥味，苦涩，

“我不应该跟您吵架，我当时太不冷静，我应该好好跟您沟通，是我给了别人伤害您的机会，我错了。”

后悔，心疼，不甘，恨意，各种情绪在她身体里扩散开来，她痛苦到极致。

她能在所有人面前坚强无畏，唯独在奶奶身边，心理防线不战自溃，眼泪掉下来，如开闸泄洪，痛哭出声！

哭声充满了压抑，悲痛欲绝，仿佛在困境里绝望无助，要哭尽这一生的苦楚难过。

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发丝柔顺带着光，她却留在了走不出的阴影里，没有一点生气。

虞老夫人的手指，轻轻的动了一下。

*

写的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