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今朝粉嫩的手指在茶杯上按了按，指尖都按的发白。

眼神中的波纹被倾覆的浪潮卷入深沉的黑洞里，辨不出温度。

思绪沉着后，也能理解司擎做出的决定。

他知晓她爱恨分明的性子，不会轻易就原谅，就像对兄长那般。

他天生傲骨，怎么会容忍自己的冷眼。

他处在亏欠她的那方，说话做事便不能和过去那般狂妄。

对他来说，算是受制于人。

他受不了，选择离婚，得到解脱。

这世间任何情感的产生，哪怕再坚定，也是能够随着时间一点点消磨掉的。

血肉相连的至亲都靠不住。

更何况他曾对她那浅淡的心悦……

想着，虞今朝眼里闪过一抹自嘲，随意的扫了下去——

“怎么会……”

下一刻，虞今朝却是被惊的直接站了起来。

只见离婚协议书右下角，上面显示的时间竟然是去年……

她和司擎领证的前三天！

司杳面不改色，“很惊讶吧？我知道的时候，惊讶不比你少。”

虞今朝所有的思绪被全然打散，愕然不已，“他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那么早就计划好了离婚协议书？

难道他的目的就是，报复完她就把她撵出去？

司杳看着虞今朝愈发难看的面色，能猜到她的想法，叹了口气，“朝朝，你怎么不想想，你看待朋友家人总是以最宽容、包容的态度。偏偏面对司擎，却要这么苛刻绝情。”

“……”

“你还不肯正视你自己喜欢他的心吗？”司杳是经历过一段十年爱情长跑的，在爱情上，她比任何人都懂。

喜欢就是这样。

胡思乱想，患得患失，锱铢必较，自我折磨。

虞今朝抓着文件夹的手轻轻颤抖。

司杳不逼她承认，她平静的说，

“你应该仔细看看里面的条款。”

虞今朝喉头干涩，指尖木然的掀动，打开协议书，恍惚一看。

前面的条款都是离婚协议的标准模板。

最扎眼的是最后一条关于夫妻共同财产分配的。

——男方所有财产归属于女方。

虞今朝懵了，瞪大眼睛，“这写错了吧？”

他既然早就想踹了自己，干嘛把他的钱都给自己？

司擎的财产……

简直不敢想。

他疯了吗？

而且！

这是联姻之前的协议，那个时候他不是还误会自己，为了发泄不满才和自己结婚吗？

司杳说，“你可以回去问你爸，这事我也刚知道，在你和司擎联姻之前，他先找到你父亲，与虞家签署了一则婚前协议。”

“协议书在虞家，里面的内容是，一旦两家联姻，婚事永不作废，司家没有提离婚的权利，选择权归属于你！”

虞今朝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间被冻住后，转而倒流。

司杳抿唇，忍不住笑了，“司擎这个痴情种啊，本以为他给你写过情书就挺不可思议的……”

她很心疼弟弟，也为虞今朝高兴，“为了娶到你，他把自己放在最卑微的一方。”

“他向虞家承诺，他对你永不背弃，一旦走到离婚这步，不管什么缘由，过错方都是他。”

“那时，你虞今朝随时抽身而退，他司擎，净身出户！”

虞今朝呼吸急促。

怎么会是这样……

司擎娶她，不是因为发泄不满么？

这段婚姻，他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那方才对……

虞今朝大脑被突如其来的真相绞成了一团浆糊。

只觉得心脏上密密麻麻的疼痛不减反增，铺天盖地的通过血液直抵神经末梢，浓烈的喘不上气。

“什么算命大师说你们是绝配……都是唬我爷爷找你们虞家联姻的说辞。”

“一切都是司擎的安排，为了娶到你的用心良苦，处心积虑。”

司杳双手交叉，抵在下巴，神色认真，

“朝朝，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你不愿意去看他，但是我明白，他爱你。”

“你心里也有他，为什么不给你们彼此一个机会呢？”

虞今朝深呼吸，喉头干涩，“可是我感受不到他的爱。”

诚然，得知联姻背后的真相，是司擎绝对的诚心，不含报复的意思。

可她也不信是因为爱。

若是爱她，为什么婚后不告诉她？为什么要等到误会解除了，才告诉她联姻的真相？

他在顾虑什么？

虞今朝没办法说服自己接受，甚至会觉得这只是他不甘心。

毕竟她曾经“拒绝”了他。

司杳看着她几秒，缓缓起身，推开了身后的窗户。

一支娇艳欲滴的海棠花伸进来，捎来一抹夜香。

她轻轻抚动花瓣，嘴角微勾，“御园里的海棠花是司擎亲自移植的，可他从不喜欢花草，你知道为什么吗？”

虞今朝唇线骤然绷直，视线随之落在随风而颤的海棠花上，心尖大动。

“我们家没有喜欢海棠花的……”司杳顿了顿，转头望进虞今朝的眸里，“我想，是你喜欢的，对吗。”

虞今朝呼吸有些困难，“或许，是巧合。”

“那荔枝园呢？”司杳挑眉，“阿擎对荔枝过敏，我亲眼见他摘荔枝时手上起疹子却也不停下来，你以为他是为了谁？”

荔枝……

虞今朝气息更加不均，整个人颤栗得厉害。

不可能。

司擎这般骄傲的人，怎么会做出这么傻的事情来。

“他的爱一直都在，只是你不敢相信，不曾去感受发觉。”司杳说得一针见血，“或者说的，你在害怕。”

虞今朝不敢和司杳对视，她握着协议书往后退了两步，突然扭头跑了出去。

一路往荔枝园的方向而去。

夜晚的风清凉极了，顺着脖子往身体里钻，她眼睛发红，思绪分外清醒。

耳边不断循环司杳说的那句，你在害怕。

是的，她就是不敢相信，就是害怕。

她明白他喜欢的是那个张扬明媚的虞今朝。

而如今的虞今朝，自卑内耗，敏感脆弱。

她已经不是她了。

她怎么敢相信，他爱现在这个虚假压抑的自己？

虞今朝越跑越快，风涌进喉咙，呛到呼吸道里，尝到了腥咸味儿。

她停下来，喘息着看着不远处的荔枝园。

灯火照耀着生机盎然的荔枝树。

这里的荔枝是司擎请了农业人员养护的，一年四季都会结果。

她看着这些荔枝，忽然就想到几年前她生病发烧，恰好家里人又都不在的那一夜。

那会司擎还是阿七，守在她床前，忙前忙后照顾着她。

她那会也是作，叫着要吃荔枝，

可当时那个季节根本没有荔枝。

阿七拿了桂圆来哄她，她生气的拍开他的手。

桂圆打落在地上，气氛一下子很尴尬。

她当时反应过来做得不对，瞅一眼少年的脸色，似乎也不好看。

怕他生气，她又拉不下脸道歉，就嘀嘀咕咕抱怨，“真讨厌，为什么荔枝不能一年四季都长……”

说完她就躺回被窝里，听见身后悉悉索索的声响。

阿七在一颗颗捡地上的桂圆，有意无意的哼了一声，“大小姐的想法很有意思，也许真有实现的一天。”

那是很平凡的一天，甚至可以说是在她浓墨重彩的年少时光里，最不值一提的一天。

却是在此刻满园的荔枝树下，清晰又霸道的占据了她的大脑。

像是多年前打出的一颗子弹，在此刻正中眉心。

虞今朝抬起头，逼着眼睛里一阵一阵的酸涩。

司擎竟然把自己随口说的话，为自己兑现了。

他是爱自己的，为什么不说呢？

为什么要在结婚后，几次三番的提醒她对她好只是因为责任？

是因为怕被再次拒绝……

还是说他爱的只是那个会和他吵架，气得他跳脚的虞今朝？

虞今朝无法分辨具体缘由，内心莫名的惶恐不断叠加。

她该怎么办呢？

好久没有这么无助的感觉。

她突然无比的想要变成小孩。

想要回到某个下着雨的放学后

妈妈撑着一把伞来接她。

她的个子，还只到妈妈的腰

那时候。

只要紧紧的搂住妈妈的腰

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全世界就再也没有任何值得烦恼的事情。

但是……

虞今朝有些站不稳了，缓缓的蹲了下来。

心里某个的塌陷的黑洞，空落落的填不满，

她咬着唇，再次被情绪的恶魔缓慢而浓密的吞噬。

好像，已经过了好久好久。

现在的她，

总是只能一个。

不停擦掉雨水，

独自走在无伞的雨中了。

骤然，前方传来悉索的声响。

紧跟着，一颗硕大的荔枝，掉落在虞今朝面前。

虞今朝垂着头，被视线里出现的荔枝弄得一怔，伸手拿起来。

四周无比安静，细细的风声里，夹杂着一道低沉的气息声，含着点撩人的笑意，冷傲不羁，

“怎么不吃？”

这熟悉的几乎刻进骨髓里的腔调，像是一股电流涌上神经末梢，直抵四肢百骸，在眼前炸裂出火花！

虞今朝猛地抬头。

*

马上甜腻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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