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光跟随那中年男人进了屋，沿着柜台与墙壁之间的狭窄走道一路往里面走。

推开里间木门后，他却发现别有洞天——

偌大的一间屋子，要比前面的小卖部宽敞十倍！

屋内烟雾缭绕，火炉子烧着温度很高。

一眼数不清的人或站或坐、或抽烟或搓麻将，也有炸金花的，还有守在脏兮兮的幕布前看片子的。

炕上、地下、桌子前、炉子旁边，密密麻麻挤满了人。

屋内乱哄哄一片，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人声鼎沸：

“撂下，我赢了！”

“来根烟，快点，抠抠搜搜的真你妈小气。”

“女主角还没旁边的奶子大，也不知道导演咋选的，眼瞎了……”

章光没进那道门，拉住了小卖部老板的胳膊，低声道：“我就不进去了。”

老板驻足后回头斜眼看了看他，嗯了一声，随手关上门再转身。

章光为了保险起见，并不想这些人看到自己庐山真面目，只想对接小卖部老板。

他从胳膊下夹着的皮包里掏出一沓钱，塞给老板，低声说：

“这是答应你们的一万块，点点。”

老板也不急着接过钱，而是狠狠吸了两口烟，把烟头呸在地上一脚蹂灭，清了清嗓子吐了一口浓痰，才说：

“我说小子，我们派出去‘干活’的人可都被条子逮进去了，你就给我这点钱咋让我跟兄弟们交代？”

说着，他绕到柜台里侧取出半根蜡烛，划拉着火柴将它点燃。

一明一灭中章光呆愣了两秒，不自觉挪了挪脚步，抖着手里的一沓钱压低声音：

“这可是咱们提前就说好的价格，我今天来付尾款你咋能坐地起价哩！”

小卖部老板也不是吃素的，手中滴了几滴烛泪在脏兮兮的玻璃柜台上，再把蜡烛栽紧，嘴上哼哧一笑：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这里的几个后生被逮进去了，要吃牢饭哩！”

章光把钱撂在柜台上，语气有些不耐烦：

“干这种事本身就有风险，你们入这行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逮进去又咋了？这本身就包含在风险里面。”

“说好了多少钱我就给多少钱！”

“我也是给人打工的，能申请下来的资金就这么多了，再多没有！”

老板趴在柜台上双手揣到了一起，抬头看章光，皱纹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来找我们之前，你可没说要去闹司辰开的超市哇！”

隐在烛光外的章光，脸上表情不自然了一下，没啥底气地嘟囔：

“咋地，你这收费还要看目标是谁？当初你可没告诉我啊！”

小卖部老板砸了咂嘴，抖着腿故意哀叹：

“哎呀~这以前呢，我们也不看人收费。”

“就是那有次吧，跟司家人交过手后我们就多留了个心眼儿。”

“小伙子，你要是提前跟我们说哩，指不定我们都不接单。”

“现如今，我们可算是被你给害惨了，骑虎难下呀，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说，司家在龙城是啥位置的……你会不清楚？”

章光的眼神不自觉闪了闪，半晌没吭气。

他在心里想的却是：【这老小子跟我掰扯呢，咋可能不知道是司辰的店？他不过是想坐地起价从我这里敲更多的钱！】

章光想明白这一点，态度也强硬起来：

“我可是你们的大金主，能持续跟你们合作的人。”

言外之意，不要轻易得罪我，否则后续没合作。

小卖部老板挣扎在泥潭里快一辈子了，啥样的人没见过？

章光这一款，在他跟前都显得稚嫩了！

老板抬手捏着那烛火玩，疑似威胁人：

“小子，俺们这种平头老百姓，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给多少钱就办多少事儿。”

“钱给不明白的人，那是轻易不能走出这个门的。”

“哦，还有，谁给钱不是给？今个你不给，明个有的是人想给。”

“我这里三教九流啥人都来往，打听消息的人也不少。”

“回头，有那司家的人来打听消息……”

最后一个字，老板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又翻起眼皮似笑非笑地望着章光。

言外之意，信不信我去告诉司家人是你指使的！

章光浑身的血液嗡一下冲到了脑门去，指着老板的鼻子怒骂：

“出尔反尔最坏你们这一行的规矩了，你他妈试试看！”

那老板也不抖腿了、也不笑了、也不捏着烛火玩了，反倒微微歪着头上翻着眼皮盯着章光，看。

那眼神，由原来的平淡到冷冽、再到凶狠。

哪怕一句话不说，那股子江湖恶人的气息也令章光不寒而栗。

他想到里屋还有一群地痞流氓瓦渣渣，就莫名有些心底发慌。

自己一个人来这里，惹怒了人家指不定会被杀人抛尸呢！

章光连忙收回指着人家那酒糟鼻的手指，强行赔笑脸：

“叔，是我冲动了、是我不懂事，您甭跟我一个小年轻计较，呵、呵呵。”

说话间，他从兜里掏出一盒红塔山，磕出来一根恭敬递给人家。

老板这才慢悠悠直起身，接过烟叼在嘴里，再弯腰眯眼就着柜台上的蜡烛点燃，吸了两口舒坦地吐出烟雾：

“小子，和气生财的道理你我都懂，啊？”

“我带后生们刀口舔血讨生活，谁家不是几张嘴嗷嗷等着喂饭哩？”

“那家里的顶梁柱进去蹲班房了，老的小的女的弱的谁来照顾？”

“我这人哩生来义气，后生们的这口饭钱，我指定得给他们讨要回来。”

“是、是是，您是敞亮人！”章光不敢再说啥，赶紧从皮包里摸出几张蓝灰色的百元大钞，双手递给人家。

老板淡淡瞟了一眼，咂吧一口烟，并未接。

章光脸上谄媚的笑意僵了一瞬，又麻溜地从皮包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块块钱、毛毛钱，表情甚是为难：

“叔，我也是个给人跑腿儿的，公司批下来的经费真没有那么多！”

“小子，痛快点啊！”老板语带威胁、斜眼瞧人。

章光实在是没办法了，拉开皮包从里面掏出一小沓百元大钞，恋恋不舍地放在了脏兮兮的柜台上。

“嗯，这还差不多！”老板秒变脸，喜笑颜开地伸过来手，握住章光冰凉的手甩啊甩：

“吴老板就是大气，敞亮人，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再续前缘，咱们以后合作愉快！”

章光找小卖部老板干脏活儿，并不敢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就连姓名都是信口胡诌的。

章光尴尬地笑了笑，一迭声地附和：“合作愉快、愉快！”

与虎谋皮被反噬的章光，心里却在怒骂：【老子从这笔经费里揩的油，都被你个老小子敲了竹杠，那可是整整三千元哩！淦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