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喝茶，大哥却好像喝酒一样，情绪十分的脆弱，眼眶都红了。

我仍然认真的听着，心头无比的担心，却希望大哥能够在今晚将心中的苦闷全部抒发出来，希望他能好受一些。

“当时比现在还要乱很多，没有王法，没有天理，人命比草还贱，没有人能救我们，没有人能帮我们，我们活下来的这些人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而这帮绺子也不知道是要抓我们回去做粮食还是怎么回事儿，根本不肯放过我们，派了两个人追我们，眼看着就要追上了。

他们手里有枪，其他人都说要跑，只有我要转身跟他们干，我们这里七八个人，他们才两个人，我们凭什么要怕？我先上了，他们犹豫了一下，也跟我冲了上去。

我肚皮上挨了一枪，那是我第一次受枪伤，但最后我们还是把这俩绺子干掉了，抢了两杆枪，就靠着这两杆枪和这几个人，我慢慢发展起了自己的队伍。

当时村子里的人除我们几个以外全死了，村里那些妇女和年轻女孩儿死前遭受了怎样的对待，我都不敢想，这仇我不可能不报，我带着人灭了那伙绺子，抓住了那个出卖我们的王八蛋，把他剁碎了，煮熟了，放在每一个死去的村里人墓前当贡品。

可惜的是，那些坟都是空的，哪里还找得尸体，那一年我十八岁，肉我尝了一块儿，说实话，味儿不错。

所谓的绺子，其实就是土匪，在当时好多地方都在闹饥荒，地里干旱，长不出粮食，土匪也不比普通人多点儿什么，也没有粮食吃。

那么没有粮食吃怎么办呢？他们也就只有吃人，这种放到现在骇人听闻甚至让人恶心的事情，在当时可以说是稀松平常。

抢完村子或者城镇之后，男的他们直接带回去杀了，做成能长期储存，不容易坏的肉干，女的，不比多说，直到被这帮禽兽折磨死，她们也会落到相同的下场。

我虽然难以接受，觉得十分残暴，但在当时，这些军阀和其手底下的兵实在没有吃的，实在没辙的时候，其实也是会做一样的事情。

乱世之中，只要是能活下来的，甚至活得很好的，没有一个人的双手是干净的。

“没把你说恶心吧？怪大哥了，今天晚上想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没注意你的感受，这下酒菜还能吃下去么？不行我给你换点儿花生米什么的。”

看着眼前的牛肉干，我笑了笑，告诉大哥我没事儿。

“没事儿就好，其实现在想想，我和那帮绺子其实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他们还残暴，可是年轻那会儿，我根本不在乎这些，因为我要带着村子里剩下的那些兄弟一起活下去。”

老六就是那几个人中的一个，当初那些和我一同幸存下来的村里的人，就剩下他了，其实他岁数比我大，却一心一意的效忠我，我能有今天的成就，靠的其实都是这帮兄弟。

真是精彩的旅程啊，一开始就我们几个人，两条枪，随着我们不断前进，就不断有人加入，也不断有人战死。都说我十八岁就闯入了军阀混战，二十出头就占领了这座城，是传奇人物。

可我也体会过好多次眼睁睁看着兄弟中弹身亡却救不了的那种无力，笑过，哭过，面临过不知多少生命危险，身上大大小小伤疤盖伤疤。

说到这些的时候，大哥的表情十分的复杂，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闭上双眼，靠在椅子上，似乎是在回忆着过去那些场景。

过了好半晌，他方才继续说道：“但是，我从不后悔，因为在这场旅程中，我遇到了老二，遇到了你嫂子，还有这么多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然后还在这座城有了我的孩子，还在这里遇见了你。”

记得第一次见你二哥的时候，我才十六岁，刚才村子里逃出来，他十四岁。刚一见面，我觉得这个人神经兮兮的，整天捧着本什么《术士入门手册》，嘴里面总念着听不懂的咒语。弱不禁风不说，胆子还小。

说实话，我顶瞧不上这种人，可当我被一个军阀抓住，他抬着枪冲进其大营要救我的时候，我又改变了想法。当时他都快吓尿裤子了，腿抖得啊，话也说不利索，其实他也压根儿不会用枪，可即使这样，他还是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

说到这里，大哥突然就哭了起来，我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抱头痛哭了起来。

我连忙轻拍他的后背，让他不要想太多了，其实他现在获得的已经够多了，安心养老就好，没必要再出去征战了。

“我也想啊，我也想啊！我半辈子都在打仗，已经让你嫂子承受了太多的痛苦，妞妞出生之后，我仍然在打仗，孩子都三岁了，没见过爸爸几面，她看我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有了不再征战的想法，今年，我终于决定放下一切，回归家庭，可是就在几天前，我被检查出了绝症，没得治了，我命不久矣了！

老三，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好不容易可以和老婆孩子团聚，可以过幸福的日子，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得绝症啊？我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杀了那么多人，受什么惩罚都不为过。

可能不能等我孩子长大，找到一个疼她爱她的人，能不能等我陪我媳妇儿终老，死后要我十八层地狱每一层过一百遍都行，我现在死了，她们娘俩怎么办啊！

一个半生征战，身上那么多触目惊心的伤疤，却连疼都没有喊过一声的老爷们儿此刻哭得撕心裂肺。

我也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好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

绝症？

好好的，为什么大哥会得绝症啊，这到底是哪个大夫诊治出来的？

这一夜我和大哥聊了很多，当晚就在他们家住下了，第二天临走前，大哥悄悄叮嘱我，这件事儿不要和任何人说，尤其是嫂子和二哥。

看着他憔悴的样子，我心里真的很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