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会结束，灯塔熄灭，来自奇兰诸国的代表们陆续离去后，阳光大圣堂的穹顶金阳便再次绽放出它夺目的光辉，昂德索雷斯又回到了永昼无夜的环境中。

罗德里克王子正坐在办公桌前，专注的凝视着手中的文件。

他的办公室基本上是不用点灯的，毕竟巨大的落地窗就正对着大圣堂的方向，只要拉开窗帘，二十四小时都能采到充足的光源。

文件有足有厚厚一沓，用棕色的牛皮纸袋封装着，并以印章在封口处盖着【绝密】，【阅后焚毁】等字样。

毋庸置疑，这便是制造万里赤土的详细计划书。

上面详细阐述了制造的时间地点，需要的人力物力，以及该如何使用能够获得最大的战略价值。

罗德里克这两天对着这份计划翻来覆去，基本上没怎么合眼。

整份计划书洋洋洒洒上万字皆是人力书写，而且看笔迹，显然是黑袍宰相亲手写就，对方在其上针对自己先前提出多项问题和风险进行了耐心的解释和排除，从多个角度分析了这份的计划可行性与必行性。

最重要的是，对方在末尾用整整大了一号的字体承诺：

【无论最终计划成功与否，所有借调的人力物力必定如数归还。】

“这句话听着讽刺……被他看透了啊。”

罗德里克将计划书往桌上一搁，整个人脱力的靠向椅背。

洋洋洒洒上万字，他却只从字里行间看出来四个字——最后通牒。

如果还是拒绝合作，那王都与旧都将就此形同陌路，摩恩会真正意义上以莱茵河为界分裂南北两块。

“糟心啊。”

罗德里克绝不是短视的人，根本就无需这份沉重的计划书，他很清楚万里赤土的意义，若真的制造成功，对于现在摩恩面临的困局将会是起死回生的一手。

但要执行这份计划，罗德里克就必须将自己手中最珍贵最精锐的魔法兵团全数交到宰相手里。

因为只有他才能看到蔷薇手册的全部内容，只有他才知道万里赤土的详细术式，最关键的是，能承载超位魔法的卷轴材料，恐怕也只有他才拥有。

可对于一位正在争夺王位的王子而言，这种举动无异于是将王冠乃至生杀大权都交到了对方手里。

自己能做的，就是祈祷在计划完成后，对方真的能兑现承诺，把权力如数交还给自己。

但这他妈可能吗？

翻翻史书，有哪个权倾朝野的摄政大臣会把权力还给君主？

莫说史书了，就看看眼前吧，自家妹妹和大哥几乎让宰相架空成了摆设，整个南方只有一个声音。

老实说，齐格飞什么时候真在旧都称帝了罗德里克都不会感到奇怪。

摩恩王国唯一能和宰相对等说上话的只有自己了，如果连自己都把权力交出去，一旦黑袍宰相失控，路德维希王室根本没有半点与之抗衡的手段。

当然，罗德里克并不觉得齐格飞是那种人，不仅如此，在近期的接触中更是能明显的发现宰相这个外人对摩恩的上心完全不比自己少。

可现在是现在，未来是未来。

若摩恩真有一天安定下来，到时候齐格飞不守信用，一脚把自己踹了，自己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同富贵要远比共患难困难得多得多。

难道真要把一切都寄托在齐格飞的道德品质上吗？

君臣之间不分你我，平起平坐共享王权？

开玩笑吧？

罗德里克揉着自己的额头，老实说他杀自家老子的时候都没像现在这么犹豫过。

咚咚咚！

“殿下。”

房门忽然被扣响，外面传来弗兰的声音。

罗德里克坐起身，迅速将桌上散乱的计划书整理好，塞进封装袋放入桌下的抽屉柜里，才回应道：

“进来吧。”

现任北境大公，王子罗德里克的儿时玩伴，弗兰斯蒂奇·阿尔维斯推门而入。

“殿下，打扰了，有件急事要向您禀报。”

“说。”

“我们刚刚收到地下的消息，王都的刺客兄弟会不知道被谁给全灭了！现任的【影】不知所组，而前任的【影】，那位老哈桑原来一直都没有死！不，她现在死了，是被人给斩首的，尸体就吊在老巢废屋的房梁上！”

弗兰有些语无伦次，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栗：

“这太匪夷所思了，刺客兄弟会全灭，这么大的事居然现在才传出来。那位哈桑可是传说中的【墓志铭】！她死得无声无息，到底是什么人能做到这种事？”

罗德里克听得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烦躁的摆了摆手：

“你管他是谁，【影子】早就不为王室服务了，他们现在就是一群藏在下水道里作奸犯科的老鼠，死了就死了，管那么多作甚。”

“殿下，我是担心……”

弗兰欲言又止，不管是仇杀还是别的原因，对方既然能这么轻易的灭掉兄弟会，那想威胁王子殿下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

“对方要是对我有兴趣，我还能活到现在？”罗德里克不屑的冷哼：“以后别和我报这些没用的东西。”

“呃……好的。”弗兰有些无语。

兄弟会全灭，老哈桑授首，这件事已经在奇兰大陆的地下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可在殿下眼里竟然是没用的东西。

“不过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问你。”

罗德里克斟酌了片刻：

“弗兰，你想不想做国王？”

“殿下您说什么？”年轻阿尔维斯公爵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罗德里克站起身，指着自己的椅子：

“我说，你现在到这把椅子上坐半年，半年后再还给我，你愿不……”

还没说完，对面的弗兰就直接双膝跪下俯首道：

“殿下，是我做错什么了吗？您为什么忽然说这种话，我从未对您有过任何反逆之心！”

罗德里克沉默下来，盯着玩伴看了许久，对方的额头已经渗出冷汗，肩膀轻轻颤抖着。

虽并未回答，但王子却已然得到了答案。

只能说是不出所料吧……

罗德里克苦涩的摇了摇头。

“起来吧，随便问问而已。”

弗兰依旧跪着没有站起来。

王子殿下叹了口气，歉意道：

“行了，我不是怀疑你的忠心，刚才那个问题不是针对你的。”

弗兰这才抬起头：“是谁惹恼了您吗？”

“不，不是……”

罗德里克疲惫的闭上眼睛，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齐格飞那张冷硬的五官。

…

“实话说，我对摩恩没什么好感。这里平民各个蠢的像猪狗，而贵族更是比猪狗还蠢，当权者大都是扶不上墙的烂泥，靠着那一个两个所谓个人英雄主义苟延残喘到现在。平心而论，摩恩应该早点亡国给奥菲斯腾地方！但是，我大哥至死都在守护这样的一个摩恩。所以，我是摩恩的宰相！”

…

“弗兰，如果我告诉你，有个人可以改变摩恩的处境，只要我把自己的权力交出去，或许就有一线可能得到对方的承认乃至效忠……”罗德里克的拳头捏的发白：“如果是你，你会赌这一线可能吗？”

弗兰站起身，思索了片刻便坚定的摇了摇头。

“你不会？”

“不，殿下。从小您每次都是有了决断才来找我商量，我感觉我没必要给出自己的意见来凸显您的英明。”

罗德里克被怼的一愣，不禁笑出来：“你这小子……”

他转过身看向窗外，远处的阳光大圣堂在金阳下熠熠生辉，王子的心里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落寞。

“弗兰，一会儿有安排吗？”

“我约了埃里希将军半小时后……”

“取消掉。”

“呃……好的，殿下。”

“来陪我看烟花。”

“烟花？”弗兰困惑道：“距离盛夏祭典还有三个多月吧？”

“放心，按时间算算应该就是今天了。陪我看看吧，弄不好这是我最后一次站在金狮堡里看王都的景致了。”

“殿下……”

弗兰再没多说什么，慢步到王子身边。

君臣二人就这么安静的望着落地窗外绝美的风景。

金色的阳光洒满室内，投射进那只虚掩的抽屉柜里。

牛皮纸袋的封口打开着，只露出整个计划的标题。

一串醒目的鲜红字体赫然写着——

《常春藤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