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的表情晦暗难明良久无言。

“怎么了阁下，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兰开斯特嘴角含笑，态度一如既往的谦逊：

“没关系的，那我们先谈正事，之后……”

“不，没关系，倒也称不上什么难言之隐。”

齐格飞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语气有些犹豫冲身边的侍从道：

“去…把那只变形怪带过来给爵士见一见。”

兰开斯特的眼睛微不可察的眯了眯。

接着演是吗？行，我看你能演到几时。

他一弹烟灰，放入口中深吸了一口。

“阁下请别见怪，并非我不相信您，只是我司与奥蕾莉亚公爵有着长期的合作关系。若她真是变形怪假冒恐怕我司内部也难免被渗透的可能，这些事我必须亲自审问她才能安心，还请您理解。”

“这是自然。”

齐格飞轻笑着答应，顿了顿，却神色凝重的喃喃自语：

“的确，不管是为了东裂谷公司的声望还是奥菲斯的名誉，都应该让他们见上一面才合适……”

声音分明压得很低，却不知怎么的就是非常清晰的传进了兰开斯特的耳中，令后者的眉头不禁一抖：

“抱歉，您说什么？”

“没事，自言自语罢了。”

见对方刻意卖关子，纵是兰开斯特深感好奇也闭上嘴不再追问。

明知对方挖了坑还要往里面跳的不是傻子就是疯子。

可就在这时，宰相的低语声再次响起：

“毕竟是从那只变形怪嘴里出来的话，多半做不得真。”

兰开斯特舔了舔嘴唇，一弹烟灰：

“究竟是什么事令齐格飞阁下如此烦恼，反正还有些时间，也许我能为您解惑？”

“一些流言蜚语而已，无需爵士费心。”齐格飞再次推辞。

“哪里的话？”兰开斯特语气加重：“愿闻其详。”

“这……”

齐格飞很是为难，犹豫了许久才下定决心：

“好吧，这其实是我在审问那只变形怪时，它给我讲述一个故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爵士听过且过切勿当真。”

“没问题。”兰开斯特轻轻点头。

宰相这才放下心来，斟酌着语句缓缓开口道：

“这是关于一位年轻的航海家的故事。

航海家出生于奥菲斯国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行，年少顽劣，不愿被家族所束缚。

某天夜里，他趁着家人入眠偷偷登上一艘前往南国千岛的货船，自此开启了他的波澜壮阔的海上冒险。

冒险的起初并不顺利，他很快就被船长发现，可那位贪婪的船长并没有按规定将航海家遣送回国，而是给他套上脚镣直接卖给了奴隶商人。

那是航海家一生中的至暗时刻，他与上百个奴隶关在直径不到三十米的船舱内，没日没夜的在海上漂泊，吃喝的是干硬的面包和发臭的馊水，呼吸的是尿骚和呕吐混杂的空气，每天都有撑不下去的奴隶被丢进海里喂鱼。

然而这还不是最凄惨的，最糟的是……他一点也不值钱。

航海家是个人类，既没有兽人的体魄也没有精灵的容貌，他在市场上近乎一文不值。

一年间，他被几经转手，没有一个买家愿意收留一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废物。

但也许是百般折磨锻炼了他的意志，又或许是他天生就和凡人有本质的区别。

每当他与其他奴隶一起被转手时，同伴们都用希冀的目光渴求新主人能对自己好一些，只有航海家不同，每一次，每一次他的双眼中充斥的，都是双方交易时那一箱箱璀璨夺目的黄金！

终于有一天，他等到了机会。

一位急需人手的海盗船长来到奴隶市场，他利用家学的航海术与商人天生的口才成功引起船长的兴趣。

在那之后两年里，航海家混的风生水起。

他渊博的学识和卓越的头脑在一众粗野的海盗中鹤立鸡群，没过多久就取代了老船长成为了海盗船新的领袖。

最有意思的地方来了，这位曾经饱经奴隶贸易之苦的少年在登上船长宝座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让抢劫商船为生的海盗们改行做起了人口贩卖。

得益于过去的经历，曾经身为商品的他对整条产业链知根知底，没多久便率领手下收获了第一桶金。

数年后，航海家带着他的旗舰、水手与整船财宝荣归故里，从激动至极的父母手中接过商行，海盗船长至此摇身一变为年轻企业家。

时值奥菲斯全国工业化，政府急需他这样的富商提供经济支持，航海家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权财集于一手的他生意越做越大。

他开始组建自己的捕奴队，伪装成佣兵、冒险者乃至马戏团从奥菲斯西部出发，途径洛斯林德、比蒙抓捕一切落单的人类与亚人贩卖给南方众多的农耕小国，以换取大量的糖、烟草、稻米等农作物以及金银和工业原料，再从无尽海返航顺着裂谷海一路回到奥菲斯，正式完成了一个闭环的【三角贸易】！”

“……”

橙红的烟头兀自闪烁，斑驳的烟灰散落在桌面上。

兰开斯特早已没了动静，斯文白净的脸上面无表情。

宰相刻意停顿了片刻，才接着道：

“航海家的公司就以这种极尽肮脏黑暗的方式在短短十几年间积累起巨量原始资本，时至今日整个奇兰大陆再无第二家企业能触其项背。

那么问题来了，皇帝是否知道这些事？

如果他不知道，那航海家就是欺下瞒上，他的公司给奇兰各国的人们带来的伤害要远远超过了远在北地的魔族，可以说他们是真正的魔鬼！

可如果皇帝是知道的并且默许了这家公司的行为……

嘶~天呐，这太可怕了！”

齐格飞露出惊恐万分的表情，伸出食指在空气中缓缓画出一个三角。

“怎么回事？为什么三角贸易的线路竟然和守护奇兰大陆的【钢铁之蛇】的铁道路线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还是……”

“你没有证据。”阴冷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宰相之后的话。

他到底还是没能忍到最后。

齐格飞惊讶的张大嘴巴：

“我当然没有证据，刚才这些都是那只变形怪信口雌黄编的故事啊。

什么航海家，什么黑暗的三角贸易根本不存在。

众所周知尤里乌斯皇帝早在登基之初就颁布了奥菲斯国内禁止奴隶贸易的法令，兰开斯特爵士身为帝国的擎天三柱怎么可能知法犯法，东裂谷公司作为奥菲斯的龙头企业又怎会涉足人口贩卖这种肮脏的生意。”

“……这些话是奥蕾莉亚告诉你的？”

“不不不。”齐格飞连忙强调道：“是冒充成奥蕾莉亚女公爵，的变形怪亲口交代的！”

“……”

“…………”

会客室内就此沉寂下来，谈判桌上的二人两人彼此对视，半晌，忽的齐齐失笑出声。

“哼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下一刻，兰开斯特突然抬手，燃着火星的烟蒂直接丢向宰相的面门！

齐格飞冷笑一声，脑袋微侧便躲开对方气急败坏的偷袭。

视野中那张白净斯文的画皮终于脱落，一颗吐着信子的阴冷蛇头从兰开斯特的脖子里长了出来。

宰相一耸肩，显得百般聊赖：

“怎么这就没戏唱了？”

兰开斯特一反先前的谦逊有礼，一条腿架上桌案，掏出一只镶着钻石的金烟斗放入口中：

“你，有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