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伟有一个规矩，只要是公事，必定选在办公室谈。

刘非凡赶到市政府孟伟办公室时，孟伟已经等了他一会了。

调查中心从古汉集团案退出去之后，孟伟并没有感到轻松。他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左右都不是。

古汉集团案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年。这是一桩被尘封的案件了。过去，此案争议太多。有人认为，古汉集团案发生后，对香河市的民营企业是一个沉重的打击。由此造成近十年来，香河市的民营经济一直萎靡不振的局面。

也有人认为，打击古汉集团案是正确的。作为民营资本代表性质的古汉集团，一度出现无序扩张的态势。

当时，因为古汉集团的社会影响特别大，以至于市政府要制定新的政策时，都要先与古汉集团沟通。以免因为政策制定造成对企业发展不利的影响。

按理说，古汉集团案与孟伟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案子发生到今天，各路人马都差不多换了一个遍。孟伟一个空降下来的干部，更加不需要对案子负责。

但是，政府的行为都是有延续性的。并不因为换了人，下一届的政府就可以推翻上一届政府的决定。

孟伟心里比谁都知道，古汉集团案与其说是维护正义，倒不如说是私人恩怨。

古汉集团因为上市前的融资暴雷，差一点就影响到了时任市委书记李启明的仕途。这才让李启明一怒之下，将古汉集团连根拔起。

企业被没收后，香河市政府曾想在集团的基础上，做出一番更辉煌的事业出来。遗憾的是由于经营人才的缺乏，行政内部的勾心斗角，让一个朝气蓬勃的企业，慢慢变得举步维艰，就差最后宣布破产清算了。

古汉集团对于市政府而言，已经不是经济增长点了，而是一个沉重的包袱。

作为国资委旗下的企业，在资金的投入和政策的优惠下，没有任何一家企业可比。然而，在市场萎缩，人才离开的大背景下，集团原来占有的市场份额被逐渐取代。最严重的时候，一个月时间没有销售出去一件产品。

财政的巨大投入，加上内部为个人利益而出现的尔虞我诈，让人无心去经营企业，眼光都盯在个人的私利上，于是，财政窟窿越来越大，到今天，几乎就是个无底洞了。无论投进去多少资金，都会瞬间被吸空。

孟伟是有心想扔掉这个包袱的。可是，古汉集团案是副省长李启明亲自指定办理的。扔掉古汉集团，就等于不承认李启明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是一块非常烫手的山芋。孟伟为此愁肠百结。

刘非凡开门见山便表示，“孟市长，我找到一条新路子了。解决古汉集团的新路子。”

孟伟不动声色地说道：“好啊，说说看。”

刘非凡也不想绕弯子，径直说道：“我建议，香河市政府将古汉集团这块牌子让出来，资产不让。”

孟伟一楞，他显然还没完全领会刘非凡的意思。

“沈佳秋不是一直觉得遭遇到了不公的待遇吗？而且，事实上他的儿子也确实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把古汉集团的资产用来赔偿损失，确实远远不够。不过，这也是对社会的一个交代。我的看法是，把古汉集团这个名字让给沈佳秋。同时，他必须接受因古汉集团的原因造成的经济损失的承担责任。古汉集团原资产，一分不动，仍然归国家所有。”

孟伟似乎听明白了意思，他冷不丁问了一句，“当事人会同意？”

刘非凡道：“做思想工作吧。我认为，大家各自退一步，对解决事情一定会有一个新的开端。”

孟伟道：“非凡，你的意思我算是明白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孟伟的要求并不高。他答应可以让出古汉集团这块牌子，他微笑着道：“其实，你我都知道，这是一个巨大的无形资产。因此，把牌子让出，没有回报，肯定通不过市长办公会。”

“牌子与债务必须捆绑在一起。”孟伟沉吟一会后说道：“但资产必须与牌子剥离。而且，不管谁今后使用古汉集团这块牌子，香河市政府都必须占有股份。”

刘非凡试探着问道：“这个股份的比例，大约是......”

孟伟道：“按理，市政府要控股，至少在51%以上。考虑到实际因素，最低不能低于30%。”

刘非凡引导着他说道：“孟市长，我觉得这样不太合理。实话说，古汉集团现在就是一个沉重的财政包袱。我们能甩掉这个包袱，轻装前进，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股份这东西，万一经营得不好，再出现严重亏损，难道市政府还要抓一个虱子放在自己头上来捉？”

孟伟缓缓道：“这是底线啊。请你理解我的难处。”

香河市政府传递出来一个新信息。他们将举行第三轮的协商会谈。

而且，在会谈之前，市政府就迫不及待将方案透露了出来。

新方案归纳起来就三点。

第一，香河市政府可以将古汉集团的名称和商标让出来。前提条件是，古汉集团原债务将捆绑在一起。

第二，名称与资产完全剥离。也就是说，拿到名称的一方，不但要承担全部债务，还不能占有集团原任何资产。

第三，香河市政府在名称上占有部分股权。

从方案内容来看，沈露如果要了古汉集团的名称，她就等于是拿了一个空壳。

就整个方案而言，香河市政府这次玩得溜溜转。不但将债务全部丢给了别人，自己还能赢得股权。

调查中心的人对这个方案很抵触，唯有刘非凡，愿意沈露接下来方案。

赵燕心里来气，不满道：“你这是把一座山压在沈露肩上。什么都没得到，还要背一身的债。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刘非凡不紧不慢地说道：“沈露需要的，就是这块牌子。无形资产才是真正的财富啊。”

沈露对这个方案也感到目瞪口呆。古汉集团是她伯父沈佳秋一手创建起来的，一砖一瓦，都是他的心血。凭什么把一辈子苦心积累下来的财富拱手让给市政府，自己反而要背一身的债？

反倒是曾凡，在得知这个方案是刘非凡与孟伟商议出来的结果后，大加赞赏道：“这就是高瞻远瞩啊。拿到古汉集团的名称和商标，比任何资产都重要。”

曾凡表示，如果沈露同意，他愿意加入到古汉集团来。

曾凡入股古汉集团，需要拿出一笔巨款。

沈露终究还是答应了方案。她跟刘非凡开玩笑道：“反正你家老婆是我助理，我要饿死了，她就得管我。”

一个星期后，沈露与香河市政府达成和解。双方签订了协议，香河市政府将古汉集团移交给沈露，同时，债务打包一并移交。

原古汉集团的所有资产归属市国资委，正式与古汉集团剥离关系。

协议签订当天，沈露从中院撤回起诉。

一场民告官的官司，无声无息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