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凡决定回老家看看。

自他读书离家以后，他回老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过去，是因为读书和工作的关系，他没时间回家。后来是因为吴雪的问题，父母对他娶吴雪有看法，他不想让一家人为此闹心，因此尽量不回。

刘非凡的老家龙湖村是一个四面环山的小山村。村子四周山上，长满了松树和竹子。当中一座水塘，水质清冽见底，却永远也不曾干过。

刘非凡小时候最爱干的一件事，就是将家里不要的帐子布，用竹条弓起来。在里面放上一把米饭，沉到水里。不需十分钟，提起来就是满满一兜的小虾米。

他娘会将这些小虾米在锅里焙干，到了冬季，加上干萝卜一炒，异香扑鼻。

龙湖里的小虾米，似乎取之不尽。这也是刘非凡当年的美食之一。

古树乡党委书记魏大龙听说刘非凡回来了，他早早等在乡政府的路口，望眼欲穿地等着刘非凡的车出现。

作为全县唯一一个乡政府的书记，魏大龙这一辈子几乎就没离开过古树乡。

当年，全县撤区并镇的时候，魏大龙还只是乡政府的一名小干事。由于各种原因，古树乡成了唯一一个没有改称“镇”的基层组织。

魏大龙当上乡党委书记，已经是撤区并镇之后的十年了。他一直争取想将古树乡变成古树镇。可是古树乡却因为诸多硬件条件达不到设镇的要求，因而这么多年来，它始终披着“乡政府”的外衣。

尽管乡与镇是同一个级别的，可是在现实中，镇似乎比乡要显得高大许多。

乡，已经成为典型的贫穷落后的代名词。

在平梁县，古树乡一直是末尾的位子。比他稍微好一些的镇，就是刘非凡曾经担任过副镇长的三斗镇了。

前段时间，市委副书记许广突然光临古树乡，这是天大的喜讯。毕竟，在魏大龙的记忆里，别说市委副书记这样的大领导，就是本县的领导，也很少有人会踏足古树乡。

许副书记带来的一帮企业老板，给魏大龙描述了一个美好的前景。他们不但要打通硬化古树乡的路，还要将古树乡政府推倒重建。

古树乡政府从建乡开始，就一直在刘氏宗祠里办公。虽说时间过去了六十多年，祠堂早就面目全非了。但是在这里工作的人，还是能感受到心理压抑。

一切排场都好了，修路的工程队却在一夜之间走得一个不剩。

魏大龙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到处找人问原因。问来问去，没有一个人给他正面的回应。

直到前两天，他听说了一件事，刘非凡没能留在燕京工作，灰溜溜回香河来了。

刘非凡在古树乡是一个名人。至少，他是迄今为止，全乡唯一一个考进燕京大学读书的古树人。他的记录，至今无人打破。

刘非凡在平梁县团委工作，到他去市委办公厅工作，再到香河市团委工作，这一路魏大龙都清楚。但是，他们之间接触却不多。

魏大龙知道，刘非凡很得平梁县委书记陈太平的器重。但是刘非凡却不是副书记武工喜欢的人。

刘非凡被任命为香河调查中心主任的时候，魏大龙曾萌生过去找找刘非凡的念头，希望他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为家乡做点什么。

但是，他的想法却一直未能成行。

许广副书记莅临古树乡视察工作，这给魏大龙带来了一丝曙光。在魏大龙看来，只要上面领导关注了古树乡，古树乡才有机会得到重视。

修路、建新乡政府，就好像做梦一样，天亮后，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古树乡因为路况不好，没有班车。早些年有人开通了古树至县城的专线班车，最后因为客源严重不足而不得不停开。

现在，古树乡要出去外面，唯一的交通工具就是摩托车。

乡政府虽然有一辆县里淘汰下来的小车，也因为耗油而且维修费用奇高而放弃在一边无人使用。只有乡书记和乡长外出开会时，才偶尔用一次。

魏大龙等了足足两个小时，才看见刘非凡坐在一辆出租摩托车后来了。

他站在路中间，挥手拦停了摩托车。

“你怎么坐这个回来？”魏大龙惊异地问刘非凡道：“你打个电话，我派车去接你也行啊。”

刘非凡从摩托车后座下来，看一眼停在一个简陋棚子里的小汽车，笑了笑道：“魏书记，我怕路上推车啊。”

一句玩笑话，让魏大龙感觉到了尴尬。

古树乡是全县唯一一个没有硬化道路的乡了。这是魏大龙心里的痛。眼看着兄弟乡镇都用上了堪比城里的水泥大道，古树乡这么多年来，依旧还在土路上跋涉。这是他作为乡党委书记无能的表现。

其实，这件事一想起来，就让魏大龙窝火。

本来全县乡村路硬化是统一规划的，可是到了硬化古树乡的时候，上面却说没有了钱，要等。这一等，就杳无音讯了。

县里将责任推给城乡道路建设公司，说他们没合理安排好资金。魏大龙为此带着乡政府一群干部，大闹了城乡建设公路局，将局长吓得躲着不敢见他。

从那以后，修路的事就再没了消息。

魏大龙曾想过全乡集资来硬化道路。可是预算一出来，他想都不敢想了。毕竟，打通硬化这条出山路，至少需要近千万的资金。

刘非凡说的“推车”，也是有典故的。

当年，县委陈书记来古树乡检查工作，刘非凡搭陈书记便车回老家看望父母。来的那天，正好下雨。车在半路陷在了淤泥里。

魏大龙得知书记的车被陷了，赶紧带着一帮干部赶过来推车。

刘非凡也下车与他们一道推，结果，车轮卷起的泥水，将一群推车的人，个个溅得像一个泥猴一样。

陈书记当时也下车来推，结果他的一只皮鞋陷进了泥里，以至于在古树乡检查工作的时候，陈书记不得不临时换了一双拖鞋。

“听说你今天回老家，我一直在等你。”魏大龙嘿嘿笑道：“非凡同志，你怕是有一年没回来了吧？”

刘非凡想了想说道：“快两年了。魏书记，你不会是想我了吧？”

魏大龙道：“想不想另当别论。你这次回来，我是有重要的事要与你说的。”

刘非凡与魏大龙虽然接触不多，彼此之间倒不陌生。

不管怎么样，魏大龙都是他老家的父母官。因此，刘非凡对魏大龙还是很有感情的。平常在县里开会碰见了，他都会主动热情打招呼。

“非凡，你这一路来，看到了什么？”

“修路啊。”刘非凡说道：“路面比原来好像拓宽了不少。”

“有人在修路？”

刘非凡摇摇头道：“没见着人。但是，有明显的修路痕迹。”

“他们都撤走了。来无影，去无踪。我都被他们搞糊涂了，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刘非凡笑笑道：“道理很简单啊。因为他们发现，古树乡没有价值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刘非凡舔了一下嘴唇说道：“魏书记，能不能给口水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