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非凡假借心脏不舒服，坐着急救车从香河会出来了。

文教闻讯跟来，被挡在急救室门外，急得双脚乱跳。

而是急救室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急救医生何畅一看躺在病床上的刘非凡，赶紧吩咐立即施救。刘非凡却突然睁开眼，笑了道：“我没事。”

何畅哪会相信他没事的说法，她鼻子里显然问到了酒味。于是伏下来身子，戴着口罩的嘴唇，几乎挨到了刘非凡的嘴边。

她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直起身子问道：“喝酒了？”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将病床四周的围帘拉了起来。顿时，围帘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

刘非凡刚想坐起身子，却被何畅一把按住道：“别动，还没检查。”

刘非凡无奈说道：“我如果告诉你，我是装的，你信不？”

何畅拉下口罩，嘴角一撇道：“我当然信。你刘非凡的身体我能不清楚？壮得就像一头牛一样的，那来是心脏病？不过，我还是要检查。”

她将手轻轻按压在刘非凡的胸口，另一只手又将口罩拉上去戴好了。

“你们这种人，天天活在恐惧里，身体发生病变也不是没有可能。”何畅面无表情地说道：“刘非凡，你感觉心里舒服吗？”

“舒服。”刘非凡被她的手在胸口摸来摸去的，心里顿时慌乱不已。“我都说了，我是装的。”

“装就给我继续装。”何畅哼了一声，“现在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你要听我的。”

刘非凡哭笑不得，只好强挺着躺着不动。

“对了，你不是给周书记母亲当私人保健医生去了吗？”刘非凡试探地问她道。

“我不当了，不行啊。”何畅又哼一声，“你是不是看我回来医院，你又不舒服了？”

刘非凡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面对何畅，他心里有愧。

那次因为丁超调戏吴雪，他一路追到医院ICU病房。没想到碰到何畅正是ICU的医生。他在ICU里教训丁超，连累得何畅丢了工作。

没有几个人知道，何畅在刘非凡生命里的重要性有多大。严格来说，何畅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女朋友。尽管那时候他们的爱情是朦胧的，是羞涩的，但那种纯洁的爱情，最是人生不能忘的。

他们没能走到一起，有太多阴差阳错的原因。留在他们心底的爱，被一层层盔甲厚厚地包裹起来了。

何畅至今未嫁，也从未听说过她谈过恋爱。她独来独往，清冷孤傲地独自芬芳。

正因为她不谈恋爱，不嫁人，这愈发让刘非凡对她生出更多的愧疚。他知道，是自己伤害了她。

“说说，为什么要装？”何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道：“不老实交代，我马上开始急救。”

刘非凡低声道：“一言难尽。总之，我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何畅抿嘴一笑，“你当个官，当得那么辛苦，何必还当这个官呀。好好的一个人，非要装出一个心脏病，你们这些人，又虚伪，又卑鄙。”

刘非凡没去反驳她，他还记得当年何畅问过他，他这辈子最大的愿望是干什么？

刘非凡当初给何畅的答案是做一个种桃种李的老师。他要做一辈子的学问。

然而，人生命运是老天早就注定好的。他没当上老师，却踏上了仕途。

何畅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尽管刘非凡没有说出来他为什么要装的原因，但她显然猜到了他装病的难处。

“现在怎么办？”何畅问他道：“外面等着不少人。你如果就这样走出去，他们会怎么看你？”

“我不会说，我遇到了神医了？”刘非凡开玩笑说道：“难道我还要躺着被推出去？”

“当然啊。”何畅道：“你躺着推出去，别人才不会怀疑你。”

刘非凡无奈道：“没办法了，就按你说的来。”

他被护士从急救室推出来的时候，站在门口一直焦急等待消息的文教，看到他出来，整个人几乎是扑了过来。

“老弟，没事吧？”文教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他的眼圈微微有些泛红，努力挤出笑容出来，“你要有事，我罪责难逃啊。”

刘非凡笑了笑安慰他道：“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

“你可把我吓死了。”文教抓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道：“还是不对劲啊，你的手冰凉冰凉的。”

文教的焦急惶恐模样，让刘非凡心里生出来一丝感动。文教是什么人啊？他可是见惯了生死的人。在他的字典里，早就没有了“恐惧”这个词汇。

可是眼前的他，眼里分明流露出来深深的恐惧感。

护士将他推进观察室，将文教赶了出去。

没一会，何畅进来了。

“我配合得不错吧。”何畅看着躺着没动的刘非凡说道：“坐起来吧，这里没人可以进得来。”

刘非凡一骨碌坐起来，舒畅地扩了扩胸道：“看来，什么事都不能装。装太辛苦了。”

“你还知道装很辛苦啊。”何畅笑了笑道：“其实，人生谁不都是在装啊。你在装，我在装，所有的人都在装。”

何畅的话，让刘非凡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对不起。”他轻轻说道：“我其实最不愿意这样了。可是，很多时候，我没办法。”

“算啦。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何畅道：“再等一小时，你就可以走了。”

刘非凡嗯了一声，试探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医院了？”

何畅道：“我回医院，你不高兴？”

“高兴啊。你能回来，我至少没有负罪感了。”刘非凡叹口气道：“何畅，你受苦了。”

“少来。”何畅浅浅一笑道：“我吃什么苦啊？再说，就算我吃苦了，与你刘非凡又有什么关系？”

何畅被医院除名后，被人介绍去了周一顺老家，给他九十多岁的娘当私人保健医生。

半年前，周一顺老娘无疾而终。周一顺为感谢何畅对他老娘无微不至的照顾，亲自找到何畅，问她有什么要求？

何畅当时顺口说了一句，“我想回医院。”

没想到周一顺一张便条，就让何畅回归到了医院。但是，她必须从急救医生开始做起，等于要重走一遍从医路。

“这周书记还是做了一件好事啊。”刘非凡感叹道：“也只有他那样级别的领导，解决你的个人问题不费吹灰之力。如果换了其他人，这可比登天还难。”

两个人聊了几句，刘非凡发现，何畅对他去了燕京纪委工作的事，居然一清二楚。

他心里想，如果何畅不是一直在关注自己，她又怎么知道他的一切。

护士匆匆进来，告诉何畅，来了一个急救病人，请她立即开展救治。

何畅二话没说，当即跟着护士要出门。

走到门口，她又折回身来，突然将刘非凡的头搂住，隔着口罩，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轻声说道：“你一定好好好的。”

看着她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口，刘非凡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一样的痛了起来。

他盘腿而坐，努力平息着心情。

他知道，门外，不知有多少人还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