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竹很喜欢小孩子，因为他们很好忽悠。

这不是第一次提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真相无论提再多次也不会有所改变，并不是一件事说多了就会变成假的。

玛丽被尹竹的说法直接绕了进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是哦，你是大人。”

不过，对于刚才玛丽父母的话，尹竹还是有点在意。

她小声向藏不住话的小朋友打听：“说起来，你知道你父母提到的赛博病是什么吗？电脑病毒吗？”

玛丽无辜地摇摇头：“不知道哎，我从来都没得过病。”

“也是，现在的科技水平比以前强太多了。对了，我们休息差不多了，你把这几道题做完，今天就结束了。”尹竹很快把话题又重新扯回到学习上。

毕竟收钱办事，得尽心尽力，否则对不起良心。

考虑到尽快获得经济来源，尹竹最终选择的是工资日结。

等到下课时，窗外的天色已经有些昏暗，玛丽的父母看着带着孩子出来的尹竹，保持了表面上的礼貌：“真是辛苦你了。”

尹竹客套了两句，临走前装作无意中提起来：“说起来，听说城里最近出现了一种传染病，你们也要小心。”

如果他们不愿意说的话，尹竹只能去图书馆碰碰运气了。

听到【传染病】三个字，玛丽的母亲表情微微变化，原本就严肃的她似乎身上开始冒出寒气，直接叫住了尹竹，冷冷地说：“你明天也没事吗？”

“嗯？怎么了？”

尹竹心说，上钩了。

“我家玛丽一周后要参加升级考试，如果考过了，就能获得跟我们一起搬入内城的资格。”玛丽母亲点了一根烟，“如果她不能通过，那么只好让她爹一个人先进去了，所以，我希望你之后几天能住在我家里，直到玛丽通过考试。”

“啊，可是……”

“接触了赛博病的人很容易会被传染上，既然你遇到有人撞见了这件事，那还是最好不要再和他们接触了。你在我家住着，对玛丽的健康也更有保证。”玛丽母亲冷着一副面孔说道。

这和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在逻辑上有违和感，尹竹有些纳闷：“那你们还要带着玛丽进内城区？”

听到这个疑问，玛丽母亲猛地吸了一口，在空气中吐出一个烟圈：“那玩意确实知道的人少，你不清楚也正常。它是一种从内城区蔓延出来的精神疾病，主要发生在进行肢体改造的人身上，被改造得越多，人对自身的认可就越差。”

这个说法，让尹竹想到了一个词：“忒修斯之船？”

这是一个思想方面的问题，说一艘船如果所有的零件都被替换，那么它还是原来那艘船吗？有些哲学家认为是同一物体，有些哲学家认为不是，并因此争论不休。

这点甚至还引申出了另一个问题：如果用这艘船换下来的零件去建造了另一艘完全不同的船，那么哪艘才是原来的船？

因为蓝星的科技还没达到这种程度，所以蓝星目前在这个问题上还仅限于哲学，并没上升到人体。

但是毫无疑问，唯一星已经可以思考这个问题了，他们的科技发达，连人造人都可以制作，区区从人体身上换下来点零件更是简简单单。

很巧的是，唯一星也有类似的思考。

“正是如此。”玛丽的母亲点点头，“内城区很多人在身体部件老化后，就会选择利用医学去更新自己，次数多了就会对自身产生怀疑。起初上面以为是反叛组织在义肢中藏有病毒，远程操控，但是后来随着患上这种病的人逐渐增加，才发现是纯粹的精神病毒。”

这听起来是无法避免的事。

人类都无比惧怕死亡，在科技足够发达的情况下，都会想尽方法延长自己的生命。

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也是人类源于本能的求生欲。

玛丽母亲又补充道：“但是神明会解决这个问题的。在此之前，我们监察局只能先把所有染病的人抓住关起来，不让他们危害到外界。”

尹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是她没有忘记自己无意中听到的那句“远离维纳城”，说话的人也正是眼前的这位女士。

或许，她在尹竹的面前表现得对于神明无比信任，但是背地里肯定早就有了离开之心，甚至对于神明的话也未必完全信任。

崇拜往往源于对未知力量的敬畏，但是玛丽母亲的工作相当于打手，未必不知道许多内城区高级公民的腌臜事。

“那就好，本来我还有点担心的。”尹竹的脸上也表现出对权威的信任，至于心里怎么想的，那就不好说了。

玛丽的父亲对此并不太在意，他打着哈哈：“其实没必要这么担心，这个传染病又不会传染我们健全人，只有那些有钱人或者因为残疾进行身体改造的人才会有这种问题啦。而且以前都控制得很好，以后也没问题的。”

“或许？”

“也可能吧。”

尹竹和玛丽母亲都对他的乐观不太赞同，只是表面上心口不一。

收了钱离开玛丽家住的高级公寓后，尹竹心中大概有了数：如果在穷人公寓有个未知举报的倒计时，那么这个赛博病就是外城区的倒计时。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两天，就出现了赛博病外溢的情况。

内城区这几年越发无人离开，恐怕背地里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天选者来的节点都是世界即将崩溃的前夕，此时此刻，维纳城的内城区已经快到达阈值了。

这样看来，天选者似乎只有一种选择：

进入内城，向死而生。

至于玛丽爸爸过于乐观的想法，哪怕无视尹竹的态度，也能从玛丽妈妈模糊的态度里窥视一二。

有时候，没有赞同就是给面子的反对。

确实这个疾病是源于缝合人体，与“健全人”无关，但是精神方面的问题却是最容易传染的。

好的观念就像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坏的观念也像小火星一样，只要点燃，就能够逐步蔓延到整个群体。

哪怕这个想法再荒谬，再离谱，人们都会被团体思维裹挟着前进。

起初只是那些不断更换人体零件的人会感染，那之后呢？做修复手术的人会不会被感染？输血的人会不会感染？

恐惧就像瘟疫一样，让人一步步退让，最后退无可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