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抬起通红的眼，眼前这张脸是她一见倾心，盼着与他朝朝暮暮之人，却也是让她日夜折磨，惟愿从未相识之人。

眼泪涌了出来，让丈夫的脸渐渐模糊，她突然有点分不清，到底什么才是真实，什么又是她的想象。

恍惚中忆起那一年，她在姐妹的撺掇下，扮作男装去南院看进士放榜。

那时正值孟春，红墙之外飘满杏花的香味，到处都挤满青衫璞头的考生，她在人群中同小姐妹走散了，正急得四处寻找，却撞上了一个穿着玄色襕袍的男子。

他浑身书卷气，面如冠玉，眸间仿佛含了一汪柔情，明明是她撞得他，他却拱手同她道歉。

她心头一跳，连忙低头摆手，正要离开时，那人突然又喊了声：“兄台留步。”

她回头就看见他在阳光下笑得温柔，伸出手，指了指她的头发。

她怔怔伸手去摸，才知道自己在挤撞时竟把帽子撞歪，一缕乌发露了出来，搭在鹅蛋脸颊边。

她的脸腾得红了，那人必定已经知道他是女子，但他并未戳破，只是含笑提醒了她。

她心跳如雷，赶紧扶着帽子逃走，跑开时听见有人叫他崔兄，后来才知道他是崔太傅的孙子崔镇。

彼时的郡主，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该宠她爱她，她看上的男子就肯定会属于她。

她求着九王爷去崔家议亲，婚事十分顺利举行，可她在成亲当晚听到下人议论，才知道原来他有个已经定亲的表妹，是她毁了他们的婚事，强行把他抢了过来。

骄傲如郡主，无法接受丈夫心里曾有过别人，更无法接受他新婚夜的冷淡，往后也有过柔情的片刻，她都只当是夫妻间的相敬如宾，直到她怀了身孕，才总算开心起来。

但是那个孩子的死，让一切都毁了。

可他现在竟然说，他对她是出自真心，这简直是个笑话。

崔镇迎向她怨毒的眼，颤声道：“成亲那日，我就认出你是在榜下那个少女，你对我一见倾心，我又何尝不记得你。但那时我被迫悔婚，厌恶自己是背信的小人，便不敢同你表露，谁知会被你误会。可后来我已经决定放下一切，好好同你做夫妻，你为何就是不愿信我呢？我真的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郡主还是难以置信：“可那只绣鞋是怎么回事？”

崔镇摇头道：“那是祖母给堂嫂做的，恰好落在了我们车上。”

郡主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她瘫软在地上，拼命地摇着头，原来一切都是错的，为什么会这样。

沈心驰走到她身边，沉声道：“你们夫妻之间的恩怨，谁负了谁也好，是误会还是事实也好，都不该让你偏执地害死那么多人。你本该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亲手毁掉的，怨不得别人。”

然后他走出门去，听见背后传来郡主绝望的呜咽声，心中想到那些无辜枉死的冤魂，轻轻叹息一声。

夜色下，一辆马车已经停了许久。

沈心驰走过去掀开车帘，朝里面温柔笑道：“等得累了吧？”

苏锦璃坐在车里久了，确实有点犯困，这时正披着他的大氅取暖，见他终于回来，眼神亮了亮道：“不累，不及你累。”

沈心驰上了车，见她没忍住打了个呵欠，便伸出胳膊让她枕着，听她迷迷糊糊问道：“我方才看见大嫂坐车回府了，事情都了结了吗？”

沈心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将方才里面的发生的事全讲给她听。

苏锦璃听着听着便没了困意，坐起来叹了口气道：“安和贵为郡主，又有九王爷的宠爱，明明可以比大多数女子过得好，可她却因为所谓的爱，将自己作践成如此模样，还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沈心驰摸了摸她的头，道：“她落到如此地步，全因她自己的偏执和猜忌。”

苏锦璃没有说话，眼神转向窗外，默默看着那一轮高悬的明月。

若是郡主愿意，天高云阔，自会有她的一番天地，可她偏偏被求而不得的爱所禁锢，亲手给自己套上的枷锁。

马车一路前行，两人都没有再开口，到了侯府门口，沈心驰先下了车，然后转身去扶她下来。

苏锦璃看着他伸来的手掌，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拉紧大氅的系带，冲他笑道：“我自己可以。”

沈心驰看着她从自己面前跳下，娇小的身体几乎被黑色而大氅完全包裹住，仿佛夜色里的精灵，轻巧又自由。

夜风从他空无一物的手心溜过，凉凉的撩起些许寒意。

他慢慢将手掌握起，眉宇间染上淡淡的失落。

第二日，沈心驰在下朝的路上，被九王爷拦住了轿子。

九王爷生的一张和善的圆脸，笑眯眯道：“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心驰快步同九王爷走到宫墙旁，开门见山道：“王爷可是为了郡主的事来的？”

九王爷眼中含泪，朝他深深鞠了个躬道：“安和是本王最小的女儿，都怪本王未曾好好教她，才会让她犯下如此罪行，本王实在有愧啊。可她年纪这么轻，只是一时冲动才会犯错，沈大人能否网开一面，免她一死。”

沈心驰连忙将他扶住，看着他道：“郡主手上沾着那么多条人命，王爷让我怎么放过她？”

九王爷语声已经带着哽咽：“只要沈大人愿意，其他的事本王自会安排，到时候我会将安和送到远离京城的地方，绝不会让你为难。”

沈心驰看着道：“郡主为了一己私欲，杀害那么多无辜的妇人。就算下官愿意，那些妇人的亲人也不会愿意，她们的冤魂难以安息，更不会原谅下官。”

九王爷未想到他这般直接拒绝，恼羞成怒道：“沈大人真的一点情面都不讲！”

沈心驰朝他一揖，声音却隐含强硬道：“恕下官无能为力。”

然后他转身又走回了轿里，九王爷满脸寒意，看着那顶软轿渐渐远离，一名随从走过来小心地问道：“王爷，咱们现在是回府还是进宫？”

九王爷紧紧握拳，指甲都嵌进肉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道：“去首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