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连新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一时鬼迷了心窍，不光被坑了一大笔银子，还丢了自己苦心攀附的好姻缘。

可坑他的那人是朝廷新贵沈心驰的妻子，契纸是他自己签的，除了打落牙齿和血吞，也没有别的法子。

过了几日，要债的竟直接追到他家里，他才知道自己接下的根本是个无底洞，一时间连家都不敢回了，只躲在酒楼借酒消愁。

这时有一位同乡找到了他，给他引荐了一个人，说那人是成亨钱庄的管事，刚好想要结交一位朝廷官员，知道他需要用钱，便主动找了过来。

成亨钱庄在各地都有分号，开进京城也不过两年时间，是以想要多结交些京官，只求未来行事经营方便。

周连新原本也保有警惕，但那圆脸男人带着他出入钱亨钱庄，以远远低于市价的利钱贷到了银子，而且绝口不催他还钱，为他解了一屁股债的燃眉之急。

可借来的银子也有用完的时候，以他每月那点微薄的俸禄，别说填补那间阴铺的深窟窿，连填借钱的利钱都是刚刚够数。

于是他在某日被那名叫做陈叔的管事请着大吃大喝一顿后，鬼使神差走进了顺风赌坊。

陈叔拍着胸脯对他保证，周大人玩得尽兴即可，银子他来提供，成亨钱庄的银子随他开口借，绝不收他利钱。

周连新试着投了几把，竟是立即就赚了十几两银子回来，可把他高兴坏了，盘算着如果在这儿赌上一夜，手气好些不光那间铺子的债务能填上，被他气跑了的富家千金也能重新归于囊中。

他望着面前滚动的骰子，仿佛看见生钱的宝盆，已经幻想起将银票甩到看不起他的许老爷脸上，到时自己有钱有官职，还需要再看谁的脸色，哪怕多纳几个小妾也是顺理成章。

他沉浸在这样的美梦里，一把把地加大筹码，赢了便激动不已，输了便在陈叔那里签上借据，马上就有银票送上，实在是赌的酣畅淋漓，舒爽无比。

而在顺丰赌坊的对面，明月楼最大的暖阁里点了龙涎香，外间以三倍的价格请到了最贵的歌姬弹琴唱曲。

她边唱便用一双美眸朝里间打探，她只知道今天请她来的，是城中几家钱铺与赌坊的东家，所以能一掷千金不在话下，可隔着重重帷幔与屏风，实在看不清里间坐着的豪客。

江书亭今日难得外出，为了掩饰身份未穿白袍，鸦青色的蜀锦直裰修，腰封镶玉绣金，显得身姿十分挺拔，头上则戴了顶帷帽，宽檐皂纱，将一张妖孽的脸全部遮住，他舒服地占了房里最宽大的贵妃榻，边听曲儿边问道：“他现在输了多少？”

周叔数了数手里的借据道：“已经输了一千两。”

不远处坐着的沈明珠吓得手都抖了下，这才进去了不足一个时辰，竟然能输这么多银子，饶是她出身侯府，接触的非富即贵，也未听过这般销金速度。

她转动着手里的茶杯，试探着开口道：“一千两，按他的俸禄几年只怕都还不上，也够让他脱层皮了，应该差不多了吧。”

江书亭眼锋一扫，道：“他那般对你，五百两你就不忍了？”

沈明珠有些怕他，连忙垂了眸子不敢再多言，浑然忘了今日是替她自己出气。

苏锦璃正摇头晃脑地听着曲儿，闻言给沈明珠塞了颗蜜枣过去，心想：这人长得是个美人儿，心可比我还黑。

天色近了黄昏，周连新赌的满头都是热汗，他手气越来越差，已经连输了十几把，双眸赤红，咬着牙对“陈叔”伸手道：“还得再借些。”

“陈叔”一脸为难道：“周大人借的太多，惊动了东家，他说再借需得提高利钱。”

周连新正是赶着翻本时，哪里顾得上什么利钱，接过借据就按了手印，“陈叔”看了眼手里的借据，笑得眼中露出精光。

待到周叔将输光了老本的周连新领到暖阁外，他已是赌得鬓发散乱，眼下乌青，汗湿又风干的袍子皱巴巴贴在身上，目光涣散地垂头站着，像从乱葬岗走出的活死人。

帷幔后传来个阴沉的声音：“他一共欠了我们钱庄多少银子？”

周叔将那叠借据仔细算了下，回道：“连本带利，是一万二千两。”

周连新一听，眼里总算聚回了光，嘶喊道：“这不可能，绝不可能，你们骗我！”

周叔脸一冷，道：“周大人可不能这么说，这可都是你自己求着我签的。”

周连新歪斜着走过去，将那叠借据抢了过来，可借据上全按了他的手印，前面的利钱几乎忽略不计，后面竟是高达一成利钱，他看得两股战战，竟是直接跪了下来，颤抖着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杀了我也还不起啊，求东家放过我啊！”

他边说边磕着头，直磕得头发散乱，哪还有点读书人的样子。

江书亭朝沈明珠挥了挥手，示意她站到前面来，看着周连新朝她猛磕了几个头，才满意问道：“你还想让他做什么？他现在欠我一万两银子，要他的命都得给。”

这可把沈明珠问住了，她虽然厌恶这小人，但看他被整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也觉得有些残忍。何况她心性纯良，哪里想的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江书亭想了想，问道：“他打过你吗？”

沈明珠赶紧摇头，江书亭将目光从周连新的手上挪开，又问：“那骂过你吗？”

沈明珠迟疑了，他说的那些混账话算是骂吗？

江书亭当她是默认了，于是愉快地替她下了决定：“那就割了他的舌头吧。”

“别！”连杀鸡都没看过的沈娘子被这等拔舌之举吓坏了，小心翼翼地建议：“他经过今晚已经彻底毁了，官也是做不了，就打一顿赶回去吧。”

江书亭看着她一脸怒其不争的模样，摇摇头对着苏锦璃道：“我欠她的已经还了，以后莫要再来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