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烈烈，吹起少年的衣角，他能感受到捏住他下颌的手指如蓄寒冰，再用些力就能把骨头给捏碎。

他被迫仰头与那人对视，勉强挤出个轻蔑的笑容，道：“没错，这是那个狗皇帝应得的。”

阿彦吐出被吹进嘴里的发丝，狭长的眸子里染满了仇恨：“到时候他就会明白，二十三年前，狗皇帝害许将军被困平雁谷，许家军全军阵亡时，就已经亲手撕破大魏最坚固的一道防线。若再有强敌入侵，看他还能等到谁为他守这江山。”

王总兵听得大怒，将佩刀抽出喝道：“大胆，许邵是回撤时判断失误才被困平雁谷。而他的失误害得顺阳关差点失守，若不是驻守新安镇的袁平都督带兵千里增援，大魏北线就会落到芜人的手里。陛下未追究许氏渎职之罪，只是褫夺了他封号和所有赏赐已是仁善之举，这是大魏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哪容得你这孽障大放厥词！”

阿彦双目赤红瞪着他，如同一只发怒的小狼想要扑上去找他理论。

可下颌传来的剧痛却迫着他冷静，他倔强转头，对上一道冰凉的目光，朝他问道：“你是许将军什么人？”

阿彦轻哼一声：“我不是他什么人，无非是个仰慕许将军，想帮他求个公义的人。”

沈心驰冷笑道：“你今年才多大，十六？十七？你如何能知道二十多年前的战事，许将军战死时你还未出生，又谈何仰慕？”

他眸光闪了闪，继续道：“当年许家军中精兵良将，奇人辈出，据说有一位姓穆的军师极善机关布阵，后来在清点平雁谷兵士尸首时，并未找到他的尸体，莫非他是逃掉了？”

阿彦听得一怔，随即咬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沈心驰已经从他的神色里猜测出真相，他终于缓缓松开了钳制他下颌的手，道：“若我猜的没错，你身上应该还有一样东西，是孙政和靖国使臣勾结的证据。靖国使臣用这样东西要挟孙政不敢动他，你杀了他，必定也拿到了这样证据。”

阿彦冷笑：“是又如何，我早就烧了。”

沈心驰却笃定道：“你这样聪明的人，在计划最后一步未完成时，绝不会轻易烧掉这么重要的东西，必定会留着保命。”

阿彦挑眉看他：“那我能拿它保命吗？”

沈心驰答的坦然：“不能，你犯下的罪，刚才说的那些话，谁也保不了你。”

阿彦轻嗤一声，又听他继续道：“可我还想告诉你一件事，若两国真起战火，第一个受难的绝非朝堂上的帝王，而是边关无辜的百姓。届时少则数万多则百万人会因你而流离失所，死于靖国的铁蹄之下，这代价，你可承受的起？”

阿彦惊讶地张大嘴，随即一脸懊恼地垂头，说了个地方：“就在院子里第二棵槐树埋下着的铁盒里，你自己去找。”

沈心驰欣慰点头，安抚似地拍了下他的胸口，然后转身对王总兵道：“王总兵，劳烦你们把他押送回京，交由陛下审问。”

在兵士过来捆绑他时，阿彦才从短暂的怔忪中回神，他清楚的感觉出，刚才沈心驰在拍他胸口时，给他衣襟里塞了样东西。

可当他转头再去看，沈心驰已经带着夫人上了马车，只在经过他们身边时，从车帘下露出半张脸道：“再往东走过凤口山时有一道险关，这人最善机关，王总兵可得将他看好了，别让他借机逃脱。”

王总兵大笑：“这里的地形咱们早就熟得不能再熟，沈大人多此一提了。”

沈心驰满意笑了笑，放下车帘让车夫往前赶路。

阿彦突然也笑了出来，朝马车用力挥手道：“姐姐，你可要保重啊，别忘了我啊！”

王总兵一巴掌拍在他头上，道：“死到临头还喊什么喊！”

阿彦给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可没过下嘴瘾就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东西扔进了囚车里。

苏锦璃从车窗望着兵士们策马扬起的黄沙，叹了口气道：“其实他也不算是个坏人。”

沈心驰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不算坏人，却也不是好人。因为教他的人只教了他一身技艺和仇恨，并未教他是非和善恶，才养成了他这般偏执的性子。”

苏锦璃遗憾点头，又靠在他怀里问道：“咱们现在要回京城吗？”

沈心驰道：“咱们明日就能到宛州，我想带你去一趟凤县，那是我求学时生活的地方，我娘亲也葬在那里。”

他握紧她的手道：“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凤县原本只是宛州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县城，可当沈心驰高中状元后，他念书的那间江仪书院，也成了整个宛州最有名的书院，不知多少人专程赶来求学，想沾一沾紫微星的祥瑞之气。

是以当他们回到凤宅旧居时，虽然已经刻意低调，只带了姜嬷嬷一个人，但整个凤县百姓几乎都倾巢而动，一波又一波，乌泱泱往门口挤。

这时就得多亏姜嬷嬷一夫当关，六亲不认谁来都不让进，连县令拎着礼物上门都被她皮笑肉不笑挡在门口，说沈大人赶路累了需要歇息，不见客。

与此同时，叱咤风云的沈大人，正在卧房内为妻子修补床腿。

沈心驰入朝为官后，就花钱买下了这所旧宅，请了一位老伯定期打扫整理，所以虽然这里久未住人，但也被收拾的干净整洁。

可他知道苏锦璃向来挑剔，这是张最简单的木床，他在上面睡了五年，知道床脚有些不稳，怕她会睡得不舒服，便亲自找来工具修补。

他为了干活换了件鸦青色布衣，衣袖卷起，眼神专注地盯着那根木腿，一滴汗缓缓落在他鼻尖。

苏锦璃伴着窗棱透进的光默默看着，心头又甜又软，走过去用侧脸贴着他的背蹭了蹭道：“其实无需这么麻烦的。”

沈心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柔软触感，笑了笑道：“这间房已经十分简陋，我会尽量让你觉得舒服点。”

苏锦璃撅起嘴，索性抱住他的腰道：“我说过我没有那么娇气，我不介意。”

沈心驰把最后一颗钉子推进去，回头强调：“是我，想让你住的舒服点。”

苏锦璃眨了眨眼，方才她环顾四周，几乎可以猜出少年时的沈心驰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清贫而严苛，却是井井有序。

若是可以不睡觉，他可能连这张床都不想要，只需把每日严格简化为吃饭和看书就行。

而她从年少时习惯的生活是，卧房里不能少了熏香，床褥得用上最柔软的绸缎，连被子上绣的纹样都得是她精心挑选的。

她实在想不明白，十分认真地问出口：“沈心驰，你到底为何会喜欢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