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心驰也会害怕吗？

他当然会怕。

当他坐在城墙之上，他身后有瑞安城里的百姓，有他的家人，有镇北关数万将士的性命。

可这些不安和压力，他绝不能在人前流露分毫。

刚才他只需有一丝动摇，就一定会被对手察觉，黎族军的铁蹄就会踏破城门，满盘皆输，血流成河。

甚至在马县令面前也不行，他们全然信他，期盼他能带全城百姓脱离这场劫难。所以他必须是强大而坚定的，不然那些仰仗他的人会更加惶恐不安。

方才那短短的对决，无异于一场大战，幸好，他赢了。

而在此刻，抱住心爱之人的身体，他才能稍稍弯下背脊，让紧绷的弦张开，任压力倾泻而出。

他是第一次对她说出：“兮兮，我也并不是无所不能。”

苏锦璃听得一怔，随即柔柔握住他的手道：“我陪你走走吧。”

马县令十分识趣地将其余人带走，只说在县衙等着沈大人。

他们沿着城墙慢慢往前走，此刻正是落日时分，一抹斜阳落在城墙之上，为灰砖青苔涂上淡淡的金光。

城墙外是暮云滚滚，薄雾落在旷野之上，一支雄鹰自天际飞过，黑色羽翼掠过连绵而朦胧远山。

苏锦璃默默看着眼前的景象，突然笑着道：“以前我在尚书府的时候，连去郊外都觉得麻烦，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离开京城，站在这样的地方。 ”

沈心驰握着她的手指一滞，转头问道：“你可后悔陪我出了京城？”

她本来就是只图安稳的性子，是他打破了这份安稳，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苏锦璃摇头，继续道：“那时我读到书里写的明月天山、苍茫云海，虽然也好奇那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可转念一想，像我这般懒的人，只怕永远也看不到了。”

她抬眸对他笑着道：“所以，谢谢你带我来看。这些曾经我觉得遥不可及的东西，原来并没有那么难，只需要走出去就能看的到。”

沈心驰低头，看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被晚霞涂上温柔的光晕，盘踞在心头的那些阴霾，仿佛也被这笑容填满、驱散。

苏锦璃继续道：“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世界好像就那么大，怎么也走不出那些条条框框，所以我觉得厌烦，只想随心所欲过得快活。可现在我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很多值得去做的事，值得走的路。”

她转身退后两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道：“沈心驰，有些人注定做英雄。你注定要站在人前，注定力挽狂澜，领着大家走上正确的路。”

然后她朝他伸出双臂，笑容明亮如同划破云层的曦光：“可我会一直在你身后，你不用害怕做错，因为我会托住你，我不会让你倒下。”

沈心驰觉得胸口仿佛被击中，让压抑许久的情绪汹涌而出，他很早就明白自己所背负的，也准备好要孤身前行，可他从未想过能有这般的幸运，会有个人对他说：我陪着你，不会让你倒下。

他上前一步，拉着她的胳膊，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大战在即，城墙之下，他只想亲吻自己的爱人。

这一刻，什么语言都不及身体的渴求来的直白，柔软的唇舌、她的香气、呼吸时带起的热意、情动时肌肤的战栗……想要亲密，再亲密一些，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你中有我，我中也有你。

这么纠缠得久了，彼此都有些情动，最后还是苏锦璃将他推开些，微微喘息着道：“再亲下去，别人会看到。”

沈心驰托着她的腰，鼻尖亲昵地与她相触：“看到便看到了。”

苏锦璃握住他的指尖轻轻摩挲，道：“好了，马县令还在县衙等着你呢，我也有些事想去做？”

沈心驰手指微屈，勾住她的手指不愿放开：“你要做什么？”

苏锦璃道：“我想和四妹妹去一趟安置流民的地方，给他们送点吃的，再同他们聊一聊，他们见到女子不会防备，也许还能问出些重要的事。”

沈心驰明白她心意已决，想了想点头道：“好，记得要保护自己，让书亭陪你们去。”

当马县令在县衙再看到沈心驰，只觉得相比于城墙之上，沈大人明显整个人都轻松了一截，脸上都带了几分轻快的笑意。

这让他的心也安定不少，原本一直担忧着黎族军会在何时卷土重来，他们这小小的瑞安城，能承受下一次攻击吗？

现在沈大人这般笃定神态，令马县令觉得信心十足，他们一定有办法救瑞安，能撑到援军到来。

几人坐下，开始商量阿里耶何时会发觉不对，何时会进行下一次攻城，到那时，他们又该如何应对。不知不觉，便过了半个时辰。

沈心驰却突然想到，阿里耶在离开时，恼羞成怒说的那句话：“等时机到，就是你们的死期！”

为何他会愿意撤退，他在等待什么时机？

他眉头突然一皱，问马县令道：“那些流民进城，是在什么时候？有问过他们的身份吗？”

马县令道：“大约就是在前两日，我见他们数量不是特别多，也并未带什么疫病，就放他们先进城安置。他们大多数是从黎乡过来的，也有些别的村子……”

他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大惊道：“沈大人是想说，流民里可能会有黎族人的奸细？”

沈心驰却觉得骤然发冷，他记得苏锦璃刚同他说，她要去的正是流民安置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