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周程墨在元德帝面前承诺，他可以弹出九华琴谱，但需要满足他两件事。

第一，他需要弟子苏锦璃在旁，和他一同解出琴谱。

因为九华琴谱有一页残缺，需得他通过曲谱规律推测出来。

而他以往整理琴谱的时候，都是苏锦璃在旁。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这次也少不了她的协助。

第二，九华琴谱能再现于世，他希望不光只为大魏皇室弹奏，想将琴搬到北市城楼之上，让京城百姓都能听到此曲的精妙。

元德帝自是一口答应下来，于是苏锦璃助周程墨解九华琴谱之事，很快就传的京城人尽皆知，成了城中最热话题。

一时间，京城勋贵圈里的所谓才女便显得大为逊色。

毕竟只是作几句诗词，或是弹一首曲子。

而苏娘子能为周程墨入室弟子，解上古琴谱，这可是京城文士们都企及不到的荣光，甚至注定会被史官提到的一笔。

宁远侯府再度变得热闹起来，这一次却不是为了沈心驰，而是为了那位令大魏文人儒士都感到好奇的苏夫人。

于是侯夫人又躲进了佛堂，谁也不见，眼不见为净。

到了周程墨在城楼奏曲的那一天，北市快被闻讯而来的百姓给挤爆了。

而北市的酒楼全被包下，特别是视野好正对城楼的厢房最为抢手，无论是京城勋贵还是儒生，没人想错过这般难得的场面。

城楼之上，周程墨宽袖白袍坐在中央，手下按着把乌木古琴。

这把古琴名为鸣泉，琴声淙淙如敲水玉，余韵悠远绵长，是元德帝宫中珍藏，今日特地拿出来请大魏抚琴第一人来弹奏。

而在他两旁，坐着两位容貌倾城的女子，皆穿着宽袖窄腰的石榴红襦裙，晕染的裙裾层层散开，衬着云鬓花颜，仿若云中仙子一般。

这时在酒楼的包厢之内，有人看得惊呼出声，他认出其中一位竟是乐祯公主。

乐祯公主常在深宫中，只有极少人见过她的容貌。

世人都知道她曾向周程墨学琴，还被称赞过天赋过人，迟早能自成一家，却从未听过她的琴艺。

这消息传开，城下百姓都激动起来，未想到今日竟还有幸听到公主奏琴。虽然只是高高坐在城楼之上，却让他们觉得是难得的恩德。

苏锦璃望着坐在对面的公主，她一直垂眸凝视手中琴弦，仍是那副慵懒淡漠的模样，仿佛下面的嘈杂与打量并不存在。

可只有自己能看出她其实在紧张。

当周程墨向元德帝提出这个建议时，元德帝并不愿接受，乐祯作为尊贵的公主，怎能抛头露面，为民间百姓奏琴。

最后是公主自己跪下请求，无论她曾受过多少华丽的夸赞，可不能被人听到的琴艺，便如同无源之水，如同宫中那些名贵的藏品，空洞而遥不可及，少了能打动人心的美。

这时城楼之上，周程墨拨弦起音，苏锦璃和公主也跟着拨起琴弦，琴曲清悦而出，如雪落空山之上。

九华琴谱音律变化无穷，时而激昂如铁蹄声声，踏越边关，时而柔美如月华皎皎，垂照上汉瓦……加上奏琴之人技艺登峰造极，仿佛在听音人面前展开一幅绵长的上古画卷，须臾间，千年匆匆而过。

城下的百姓都被震撼，许多人虽不通音律，但都不由自主为这精妙的琴音所牵引，听得入迷，唤起内心许多隐秘往事，或柔情或苍凉，最后，竟有不少人低下头，未能听到这样的乐曲轻轻啜泣。

一曲终了，城楼下发出无数的掌声与赞叹声，如波涛松浪，久久未绝。

所有在场的人都深深记住，曾有这么一位大魏的公主，坐在市井城楼之上，奏出能打动无数人心的仙乐华章。

公主深吸口气，按在琴弦上的手指轻颤，抬眸时眼中竟也含了泪。

苏锦璃走过去，轻拍了下她的肩，小声道：“这次，我可是又沾了公主的光。”

公主嗔然瞪了她一眼，然后便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苍丹这时也站起，朝元德帝行了个大礼，无比感慨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听到九华琴谱再度被奏出，大魏果然广藏鸿儒之士，令苍丹折服。”

元德帝只觉得浑身舒畅，望着刚才一同弹奏的两人，生出浓浓的骄傲之情。

这时，周程墨突然负手站在城楼上，往下望了望，对元德帝道：“今日除了弹奏九华曲谱，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说。”

“老师为什么要宣布把西悦书局交给我？”

直到两人回到书局，苏锦璃才终于能将这个问题问出口，忍得十分辛苦。

周程墨看着她笑道：“当初想做西悦书局，搜寻那些流落于世的孤本残本，也是因为你的一句话。现在把它正式交给你，往后就无需我来操心了。”

苏锦璃怔怔望着他，突然哽咽道：“老师你是不是要走了？”

周程墨望着窗外，目光深远：“我已经被困在京城太久，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苏锦璃眼眶立即红了，急切道：“可我舍不得你，而且我也并不会经营书局。”

周程墨走到她面前道：“兮兮，你可记得我为何要当你的老师。”

当时周程墨刚从皇宫逃出来，身无分文，为了赚到银子，便随手写了几个字在街上售卖。

他以为自己的字哪怕没有印章，也能轻松卖出几十两银子。可惜街市上并无识货之人，那里肯花那么多银子去买光秃秃一副字。

当时才十几岁的苏锦璃正好在马车里经过，见他一个老头无人问津怪可怜的，便帮他想了个法子，将那副字安上典故，再让丫鬟装作竞拍之人，最后竟炒出了高价。

没想到过了几个月，周程墨就找上了尚书府，说要当她的老师，只是不能对外张扬。

他想起往事，感慨道：“我从不会轻易收徒。愿意教你，是看出你内心丰沛，迟早能做出自己的成就。只可惜你性子懒散，以前又被贵女的身份束缚。但我听闻你和沈心驰在宛州守城之事，便知道你遇到了能让你尽展光芒的人。”

苏锦璃望着老师的脸，几乎泣不成声。

她一直以为周程墨愿意教她，是因为自己帮过他的回报。她从未对外提过周程墨大名，其实是觉得他会为有过自己这样的学生而羞愧。

可她未想到老师竟对她有着如此重望，他也从未看轻过她。

周程墨拍了拍她的肩安抚，笑着道：“这次共奏九华曲谱，能为你建立起不凡的声名，而西悦书局也早已在京城文士中做出名气。老师已经为你将所有的路铺好，现在将西悦书局交到你手里，相信你一定能用它，做一些有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