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阁之内，沈心驰走到元德帝面前撩袍跪下，脸上写满自责道：“臣自作主张，杀了那名逆贼，还请陛下责罚。”

元德帝心情却是极好，亲自走过来，扶着他站起道：“那等穷凶极恶的贼人，你遇上自然是先选择自保，朕又怎会怪你呢。”

沈心驰垂着头，仍有些愧疚道：“陛下原本是想在太清祭坛前，将他祭天示众，臣怕是误了陛下的计划。”

所谓祭天，本来就是皇帝将人带到太清宫的一个借口，于是他笑呵呵道：“活人死人都可祭天，待会儿将他尸首抬到祭坛，仪式照样可以举行。”

沈心驰见皇帝神情轻松，总算也放松下来，用袖子擦了擦汗，似是才卸下心头重负。

皇帝引他坐下，似是随口问了句：“你知道方显为何要去找你吗？”

沈心驰一脸惊讶道：“他是特地来找臣的吗？”

誉王默默咬牙，没忍住开口道：“是啊，这可真是奇怪。方显好不容易逃出来，不赶紧躲起来，却要特地等在沈大人马车旁的巷子里呢。”

沈心驰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我那日用刑太狠，他逃出来后就想找我报复。他明白对付不了我，就想先用言语蛊惑拖着我。可惜那时形势紧迫，我也没听懂他究竟在胡言乱语什么，见他突然靠近，怕他藏了杀招偷袭，只得先下手杀了他。”

他突然转头，疑惑地问道：“王爷如何知道，他是专程守在我马车旁的巷子等我的？您也没亲自看到啊。”

誉王一时语塞，梗着脖子道：“本王随口一猜，不许吗？”

沈心驰瞪大眼，认真道：“这事王爷可不能随便猜啊，事关反贼大事，我哪里承担的起。”

他正说着突然一怔，随即神情变得激动道：“王爷和陛下，该不会怀疑我是那反贼同伙吧！”

皇帝和誉王互看一眼，连忙道：“怎么会呢，少意是肱骨之臣，朕怎么可能怀疑你。”

沈心驰却又再跪下，眼眶已经有些发红道：“王爷刚才那样问，必定是意有所指。如今方显已死，死无对证，这等天大的罪名，臣不知该如何洗清。陛下若不信臣，臣只能以头抢地，以死明志！”

说完他重重将额头撞在地上，暖阁的地砖上并未铺软毯，被他撞得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这一撞可直砸到元德帝的心坎里，让皇帝看得心疼不已。

但皇帝心中确实有愧，当初是他听了誉王的话，设了局再派暗探跟踪方显。甚至在暗探说出方显去找了沈心驰时，他心里竟有了早知如此的挫败感。

虽然他一直在心中否认那个念头，但当听到反贼说出少主这个词时，他还是忍不住对沈心驰生出了怀疑。

于是皇帝手足无措地站起，又责怪地瞪了誉王一眼。

誉王在心里暗骂了一百句脏话，连忙走过去扶沈心驰，叹气道：“你这是何必呢，本王与你多年知交，怎会不相信你的为人。”

沈心驰抬起头，语声哽咽道：“王爷真的信我？”

誉王想拽着他站起却拽不动，于是一脸真诚按着他的肩道：“千真万确，天地明鉴啊！”

沈心驰握住他的手激动道：“那王爷可敢陪臣一起立誓？”

誉王张着嘴没来得及合上：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犯得着起誓嘛。

可沈心驰一把将他拽着也跪了下来，然后对着元德帝举起手指道：“臣沈心驰现在向陛下立誓，臣对大魏忠心耿耿，绝无贰心，王爷可为臣作证。”

誉王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元德帝已经笑着道：“很好，你们二人能同心，就是大魏之福啊。”

誉王哪里还笑得出来，他可快憋屈死了。

自己什么时候和沈心驰一条心了！

万一沈心驰以后被发现和反贼有牵连，自己不就成了包庇连坐之人。

可皇帝现在一副欣慰表情，他哪里能说出扫兴的话，只能咬牙认下了这个哑巴亏。

这口气一直到两人出了暖阁的门还没顺过来，誉王埋着头气鼓鼓往前走，走了会儿发现不对劲，抬头就看见沈心驰那张笑眯眯的脸道：“王爷，你该走这边。”

誉王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转身上了回王府的马车。

沈心驰却还要走到他马车旁，满脸关切地道：“王爷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可是有什么心事需要臣开解？”

誉王将车帘狠狠放下，咬牙道：“沈大人如今内忧外患，还是多关心自己的事吧。”

沈心驰也不理会他这句话暗含之意，笑得一脸愉快，目送誉王的马车离开。

这一遭他心情大好，看时辰也不必再回都察院点卯，于是吩咐马车开去了揽月楼买了些甜点，然后直接去了西悦书局。

“什么？你说方师爷死了？”

苏锦璃在书局呆了一下午，本就有些累了，没想到沈心驰竟适时送上她爱吃的糕点，立即眉开眼笑地拉着他的手进来。

桌上摊开几个食盒，她夹了块栗子蒸糕放进嘴里，边吃边听沈心驰说着今日之事。

沈心驰兴致很好地给她煮着茶，再将清冽的茶汤倒进瓷杯里，递给吃得一脸满足的娘子解腻。

他没有将整个局都说出来，只是告诉她方师爷已经不足以为患，让她不必再担心。

其实那个方师爷破绽早就露了，只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

没人能拿他母亲做饵，而方显竟敢冒充母亲的故人来诱他入局，只是一刀结果了那人，已经算是便宜了他。

阿彦趴在不远处，看着院子里两人说说笑笑，嗅着空气里飘来的茶香，撇嘴道：“为何不让我下去一起吃。”

旁边的秦虎一脸耿直地看着他道：“咱们是来保护夫人的，不是来蹭吃的。”

阿彦看着他摇头，想了想自己打不过他，只能作罢。

而在更远些的地方，赵二在门口鬼鬼祟祟转悠一圈，对赵大道：“书局外面多了许多暗卫守着，咱们若是进去，很难全身而退。”

赵大狠狠砸了一拳，又问道：“方师爷的下落查到没？”

赵二眼神有些闪躲，他连忙追问道：“方师爷怎么了？”

赵二眼中含泪，用袖子抹了把泪道：“我听太清宫的侍卫说，方师爷被人杀了。”

赵大大惊，揪着他的衣领问道：“是谁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