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殿里，群臣散去，吵闹之后只剩寂静。

皇帝让侍卫和其他太监们也出去，对沈心驰招手道：“你到朕这里来。”

沈心驰站起时，皇帝才发现他的裤腿已经被血染湿，惊得问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沈心驰却不答，踉跄着走到皇帝面前，强撑着跪下道：“在狱中臣只是忧心陛下的身子，幸好陛下平安无恙，让臣能当面向陛下请罪。”

皇帝连忙心疼地去扶，皱眉道：“你腿受了伤，再跪下去只怕会留下后疾。”

可沈心驰执意不起，皇帝叹气道：“你有何罪之有？”

沈心驰垂着头，喉中哽咽道：“臣辜负了陛下的期待，实在罪大恶极。其实臣一直都明白，陛下对臣这般好，是因为将臣当做了自己遗失在外的孩子，每次提及此事，臣都心中惶恐、愧不能当，数次想说出口而不能……”

他将脸抬起，眼中含泪，满脸愧疚道：“陛下若不能恕臣欺君之罪，臣愿自请辞官，或是贬去边城，绝不会让陛下为难。”

皇帝听得感慨万分，苦笑着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朕也从未对你言明，只是数次试探，而你从未真正回应过朕，又谈何欺骗呢。”

他见沈心驰双肩发颤，下颚紧绷却也忍不住泪意，似是终于能将压抑多年的心事倾泻而出，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走下龙椅，弯腰轻拍着他的肩安抚道：“朕对你的欣赏提拔，并不只是因为你可能是朕的儿子，而是看重你的才华和锋芒锐气。朕老了，大魏需要你这样的能臣良相辅佐，方能令盛世清平。”

沈心驰听到能臣良相这个词心头一惊，随即垂头哽咽道：“臣愧对陛下所托。”

元德帝摇头，道：“你做的很好，比朕想象的更好，朕从未后悔提拔过你。你先起来再说吧，朕可不想多一位瘸腿的重臣。”

沈心驰被他说的终于露了丝笑容，然后艰难地扶着台阶站起，皇帝看了眼他的腿，对身后的刘全道：“给沈大人搬把椅子坐下。”

沈心驰吓得连忙要拒绝，刘全却笑道：“陛下好意赐座，沈大人就莫要推辞了。”

于是他只得坐下，面上却流露出惶恐之色，皇帝看着他叹了口气道：“书亭他，一直不愿见朕，也不愿同朕说话。”

沈心驰未想到皇帝会突然提起江书亭，斟酌着道：“书亭性格耿直，不太习惯与人亲近。尤其是……这二十多年来他和陛下从未见过面，他也不是善于伪饰自己的人，所有的行为都是随心而发。陛下若是和他再熟悉些，就会明白他这人心思剔透，只要他愿意敞开心扉，相处起来其实很容易。”

皇帝苦笑着道：“这样很好，他想什么就做什么，朕也不必猜他会不会有所企图。只是我们父子二十多年从未见面，总得花些时间慢慢去相处和修复。”

随即，他看着沈心驰，又换了副认真的神色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朕，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若华没有把他带在身边，而是领着你去了宛州。”

沈心驰回道：“娘亲她……”

他顿了顿，小心地问道：“臣可以叫她母亲吗？臣虽然并非华妃亲生，但蒙受她的恩情教导长大，一直将她当做真正的娘亲来看。”

皇帝点了点头，感慨着道：“她也必定是真的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才会把你教的这么好。”

沈心驰想起母亲，神情就变得柔和起来道：“当初华妃怀着身孕到江家时，我也才不过一岁。那时我刚刚丧母，她虽然只是奶娘，但除了美貌与温柔，她身上更有种令人折服的力量。于是渐渐的，我就将她当作自己的母亲来依赖和尊敬。”

皇帝也听得露出笑容，孟若华就有这般能力，让所有人都忍不住喜欢她，追随在她身旁。

沈心驰继续往下回忆，脸上却露出痛苦神色道：“我与书亭一同长大，我们情同兄弟，他叫我作哥哥，几乎是被我教导着长大。可是十岁那年，有人发现母亲躲在江家，于是想要偷偷杀了她和书亭灭口。幸好有一位嬷嬷提前发现了不对劲，将我们三人藏在了地窖之下。那时，许多人闯进江家，我父亲拒不说出他们的下落，被人一刀斩杀，然后他们就血洗了整个江家大宅……”

他想到当时的惨烈景象，忍不住低头垂泪，再也说不下去。

皇帝气得手腕发颤，不知到底是何人发起的那场杀戮，要不是因为江家的保护，若华和他未谋面的儿子就要在当年惨死。

然后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沈心驰的肩道：“你的亲人们也算是因若华母子而死，是朕对不起你们。”

沈心驰连忙摇头，用衣袖拭泪道：“可恨的是那帮恶贼，而不是陛下，更不是母亲和书亭。那时书亭身子很弱，离开江家后就一直在生病，几个郎中看过后，都说除非用名贵药材养着，不然他这病只会越来越重，只怕命不久矣。可那时江家的财物我们都没来得及带出来，母亲哪里有银子负担书亭的医药费，恰好那时，有一位周叔来找我们，说他可以救书亭。”

皇帝皱眉问道：“那人可是叫周保？”

沈心驰茫然摇头道：“我只知他叫作周叔，他说他帮母亲保管着一大笔银子，如今这笔财富已经毫无用处，不如用来养小少爷。”

“等等！”皇帝立即出声打断道：“他真的说了，这笔财富毫无用处？你确定他只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别的手下兵马？”

“是。”沈心驰很干脆地答道：“从那时开始，周叔就一直跟着书亭，一直对他细心照顾，除了书亭他从未和任何人有过接触。”

皇帝确定周叔并无复国谋反之意，才略微松了口气，道：“你继续说，后来你们为何没和周保一起走？”

沈心驰道：“那时母亲觉得他们既然能找到江家，就很可能会找到其他藏身的地方，书亭和她在一起就可能处在危险之中。所以她让书亭和周叔一起离开，自己则化名为窈娘，带着我去了宛州的一个小县城。”

皇帝听得动容，这么说沈心驰原本应该是江家的少爷，可因为孟若华母子，他不光被连累的家破人亡，还为了保护书亭放弃了富贵的生活，选择了和若华一起逃亡。

他们孤儿寡母躲在那个小县城里，必定吃了很多苦才能熬到高中状元，功成名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