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我就是要和别的孩子一样，我是最小的，就应该得到更多——”孔其珍始终不承认是自己的错。“我的父母和别人不一样，这就是错。”

孔其珍还在为自己的自私狡辩，可声音已经不再理会她，任凭她发疯一般的嚎叫。

同样发疯的还有秦竹柳。

看着眼前苦苦哀求的父母，她的眼中只有烦躁。

“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吃喝不愁，还有人照顾你，你回去能干什么，给我们添乱吗？”她尖锐的声音频频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母亲脸涨得通红，满是皱纹的手无措的交叉在一起，来回的揉搓着。

“你小声一点，我就是和你提一下，不行就算了……”

“你这么大年纪了，原来也知道丢人。”秦竹柳丝毫不顾忌母亲的面子，音调不减，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我们花钱让你们住在这里，有人伺候着，还有什么不满足，整天说要回去，要回去，回去让我们天天看着膈应吗？”

旁边其他来看望父母的儿女看不下去了，提醒秦竹柳小点声音。

秦竹柳反而越说越起劲，直接和人家吼了起来。

“我说的不对吗，他们能在这里，我们可是花了钱的，整天不知好歹的嚷嚷着回去，家里谁有时间照顾他们……”

“谁都有老的时候，都是做儿女的，互相体谅一下……”旁边有老人注意到秦妈妈一直低着的脑袋，插话进来。

“不用你管，互相体谅，你儿子女儿不也把你送进来了。”秦竹柳大有‘舌战群儒’的架势，将泼辣的性格发挥的淋漓尽致。

秦爸爸也奇怪，他和妻子都是性格温顺的人，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不讲理的女儿。

他握住老伴的手轻声的安慰着。

秦妈妈像是找到了依靠，将秦爸爸的手攥的紧紧的，依旧低着头，一言不发。

养老院的院长走过来，将秦竹柳叫到走廊，小声的和她商量。

“我们初步怀疑，你的母亲有抑郁的倾向，这种病不仅是在年轻群体中活跃，在老年群体中也很常见，许多老人适应不了日渐的衰老和力不从心，在长期压抑、失落的情绪中，就会逐渐走向抑郁，做儿女的，要经常注意父母的情绪，及时开导，千万不要刺激他们。”

院长觉得自己的话表达的很清楚。

“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们建议还是将老人接回去，她在自己熟悉的环境中会感到安心一些，再配上一些心理治疗，抑郁的倾向会有所缓解。”

秦竹柳一听说要将母亲接回去，还要花钱给她治病，脸上的不情愿显而易见。

“什么抑郁症，我看就是矫情，为什么别的老人不得这个病，就她有，你们医院不会是想诓我，然后要我加钱吧？”

院长也被秦竹柳的态度和话气到了，脸色很是不好。

“我们只是给出建议，至于怎么做，还是看你们的意见，我还有事，就不在这里多耽搁了。”

房间里，秦妈妈因为秦竹柳犀利的声音，浑身开始发抖。

秦爸爸叹了一口气，将她搂在怀里无声的安慰着。

他和老伴一辈子积德行善，从没和人红过脸，怎么就有这么一对不孝的儿女。

老伴的病他也察觉到了，也准备通过这个机会，将老伴带回家，没想到，女儿会是这个态度，见到她进来，顿时没有好脸色。

“什么抑郁症，都是说出来吓人的，我看妈能吃能喝，不是活的好好的，爸，你可别被这些人骗了，我看他们就是想要钱。”秦竹柳没有察觉到父亲的冷脸，自顾自的说着。“在这里多好，吃喝有人送，就连衣服都有人给你们洗，哪像我们，整天累死累活，回去还要做家务。再说了，那个老房子，有我哥和嫂子他们一家，再加上我，哪里住得下，你们就老老实实在这住着，别听他们瞎说……”

“够了——”秦爸爸忍不住打断秦竹柳，因为不常生气，整张脸红的厉害。“我看后面的原因才是主要的，那老房子是我和你妈辛苦一辈子攒下来的，现在我们倒是不能回去了。”

秦竹柳被戳破了心思，面子有些挂不住。

“总之，你们别想回去，我是不会签字的。”

她扔下一句话，看都没看母亲一眼，转头就走。

当初选择这家养老院，就是因为看准，老人要是想离开，必须儿女签字这一条件。

她不会签字，刚过上美满生活的哥哥秦建宇更不会。

秦爸爸看着还在自我封闭中的老伴，小心的将她扶到床上休息，追着秦竹柳跑了出去。

“你要是不想和我们住在一起，在外面随便租个房子也行，我和你妈不需要你们的照顾，自己也能生活。你妈现在这种情况，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我和她两个人生活，她情况会好点。”

秦爸爸做出了让步。

“单独租房子让你们出去住，要是被人知道了，显得我们多不孝，我是不会同意的……”秦竹柳觉得，如果真的按照父亲说的那样，这就是在打她的脸。“这件事你去找我哥，他同意了，我就没意见，反正别找我。”

说完，再次加快了脚步，生怕父亲会再次追上来。

秦爸爸失望的回到房间，见到将自己蒙在被子里，不安的老伴，深感无奈，他抱紧秦妈妈，小声的安慰：“别怕，我会想到办法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边，秦竹柳一只脚刚踏出了养老院，周围一阵天旋地转。

她惊奇的发现，自己竟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柳柳，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妈妈来接你回家了。”幼儿园老师轻轻推了推秦竹柳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

“那是……”秦竹柳还有些恍惚。“年轻时候的妈妈——”

接着，身体就不受控制，朝着秦妈妈跑过去。

年轻的秦妈妈是一位极其温柔的美人，任何人见了都会夸上一句。

小时候的秦竹柳也引以为豪，因为小朋友们都会跑过来，告诉她，他们喜欢她的妈妈。

“妈妈，今天老师又夸我了，说我是第一个写完作业的……”

小小的秦竹柳是一个小话痨，什么都想对妈妈讲一遍。

“吃饭的时候，好多小朋友都哭了，我没有哭……”

“今天小胖拽了二丫的小辫子，被二丫按在地上打了……”

秦妈妈一手拿着秦竹柳的小书包，一手牵着她的小手，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笑容，用心的聆听着女儿的话。

小秦竹柳突然停了下来，望着自家漂亮的妈妈，稚嫩的目光中带着好奇。

“妈妈，我整天和你说这么多话，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啊，同桌她也嫌弃我话多，还和老师说，要去和帅帅坐在一起，帅帅是我们班最好看的男孩子。”

秦妈妈停下来，蹲下身子，摸了摸小秦竹柳柔软的头发。“妈妈永远都不会嫌弃我家柳柳烦，柳柳的每一句话，妈妈都有认真的在听哦——”

“我也很喜欢妈妈——”小小的秦竹柳扑进了妈妈的怀里，悄悄的在妈妈耳边保证：“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很孝顺妈妈的，会像妈妈照顾我一样，照顾妈妈，也不会嫌妈妈烦……”

“好——”秦妈妈牵着女儿的小手继续往回走。“妈妈等着那一天。”

夕阳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要将这一幕永远的保留在这里。

“你还记得当初的承诺吗？”冰冷的声音将秦竹柳又拉回了现实，她看着已经恢复原样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

“记得会怎么样，不记得又怎么样，小孩子说话的，算不了什么。”秦竹柳狠心的舍弃掉心中那奔涌而来的负罪感。“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是自私的，我只是其中一个，如果我有很多钱，肯定会说到做到，到时候给她请十个八个保姆，衣食住行样样都精致，这不是没有这个条件。”

“你不会……”机械的声音戳破了秦竹柳的谎言，与之前和孔其珍交谈时的期待相比，它仿佛已经认清了人类的本质。

空白的空间里突然出现一个个画面，上面无一不是秦竹柳。

“你可以和朋友去逛街，花费很多钱去做美容，甚至买一些人类所谓的奢侈品，却从来不肯花费一点时间去陪在父母的身边，就连和你的哥哥秦建宇说好，平摊养老院的费用，每次都是左推右推，等到养老院说再不交钱就把你的父母送回去，你才不情不愿的将费用补齐。可这些费用，甚至都比不上你去做一次美容的钱……”

“把钱花在美容上，可以让我变漂亮，可把钱送到养老院，能给我带来什么？”秦竹柳理所当然的回答。“他们就只是我的负担而已。”

“你小的时候，他们从来没觉得你是他们的负担。”机械的声音平淡的陈述着，秦竹柳头顶的无数画面，全部定格在母亲拉着她的手，接她回家的背影上。

“那是他们自愿的，现在的我却不情愿。”秦竹柳撇过头，回避着眼前的画面，为了掩饰自己心虚，声音越发尖锐起来。“我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不再需要他们了，他们就不应该来打扰我。”

“他们需要你……”机械的声音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养老院里面好好的，我不觉得自己做的不对……”短短五个字，就像是踩在了秦竹柳的痛处，她一边因为心中的愧疚无时无刻折磨自己，一边觉得父母成为了她的负担，心里疯狂的嫌弃。“你们在这里操什么心，那是我的父母，我就算不闻不问，任由他们病死、饿死，你也没资格来说我……”

回答她的是一片死寂。

机械的声音不再回复，只留下了一句：“病人秦竹柳，治疗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