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忙，也不能亲爸亲妈都不要吧。”大婶看起来有些生气。“你把电话给我，我和他们说，非得把他们骂一顿才能解气，你们辛辛苦苦供他们读大学有什么用，最后读出来两个‘大孝子’，连爸妈的死活都不顾了。”

“是我没和孩子们说，他们才不知道孩他爸患上老年痴呆。”顾妈妈喝了点水，苍白的脸色有所缓和。

大婶没再说什么，拉着顾妈妈就要往诊所去。

“你腿上的伤，看起来挺严重的，还是去看看吧，老顾有我们在找，你别担心，总能找到的。”

“我真的没事。”顾妈妈固执的摇头。“找不到孩子他爸，我这心就放不下来。”

两人正在拉扯着，邻居大叔急匆匆跑了过来。

“找到了，找到了——”

顾妈妈一听，不顾膝盖上的伤跑了过去。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还没来得及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又一次打湿了裤子。

“老顾媳妇，你这是——”邻居大叔被顾妈妈腿上的伤口吓到了。

“我没事，找孩子他爸要紧。”顾妈妈脸上满是急切。

“人在小学门口，死活不肯回来，我们没办法，只好来找你，想着你应该有办法。”邻居大叔明白顾妈妈的着急，也不耽搁，简单的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就是你家那两小子以前读过的小学。”

顾从安和顾从乐听到邻居大叔的话，脸上满是疑惑，跟在母亲身后，寸步不离。

就像顾妈妈说的那样，他们真的很忙，忙到忽略了父母，甚至忘记了自己最初工作的目的。

他们不知道父亲得了老年痴呆，母亲也从来没和他们讲过。

每次打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匆匆说几句就挂了。

很遗憾的是，他们没有从母亲的语气中听出任何的不对劲，或许有那么一瞬间有过疑惑，可很快就被手中的工作转移了注意。

但凡他们中有一个人肯静下心来，花费那么一小点时间，琢磨母亲电话中的异常，也不会到现在才知道父亲的病。

可惜，这里所有人都看不到他们。

好在，母亲身边有一群热心、靠谱的邻居。

在他们的帮助下，顾妈妈很快到了小学门口。

老远的就看到顾爸爸蹲在路边，时不时的看着小学门口的方向。

旁边还有一起出来寻找的其他邻居。

有人上前，好心的告诉顾爸爸，他的老伴儿在找他，顾爸爸显然已经认不出这些相处了几十年的老伙伴们，固执的坐在原地，谁来了也不理。

顾妈妈在看到顾爸爸的一瞬间，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她将自己的衣服勉强整理一下，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扯出一抹笑容，一瘸一拐的走到顾爸爸身边。

“怎么坐在这里，家里饭都做好了，就等你回去吃。”

顾爸爸听到这声音有点耳熟，抬起头端详着顾妈妈的脸。

“你是谁呀，我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来了……”

“那你再好好看看，我长得像谁——”顾妈妈没有因为顾爸爸认不出她，感到生气、失望或者是沮丧，而是耐心的一步步引导。

“你长得有点像我媳妇。”顾爸爸看了顾妈妈半天，回答道；“我不能和你说了，我要接儿子回家，媳妇做好饭菜肯定等急了。”

“你再好好看看，我是不是你媳妇儿……”顾妈妈将散落在额前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露出有些憔悴的脸颊，凑到顾爸爸眼前。

“媳妇儿，你怎么来了，儿子一会儿就放学了，不是说我来接嘛，你又要做饭又要接孩子，太辛苦了。”顾爸爸认出顾妈妈后，眼中一下子有了光。“这么远的路，你跑过来一定累坏了。”

他从口袋掏出一块手帕，铺在路旁的台阶上。“快坐下休息一会儿。”

“你呀——”顾妈妈看着地上的手帕，眼眶微微泛红。“肯定是记错儿子放学时间了，从安和从乐放学回家，已经好一阵子了，我饭做好了，发现你还没回来，就过来看看。”

“原来是这样。”顾爸爸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等了这么久都没等到，你可千万别对儿子说，不然会被他们笑话的。”

“好，我不说就是了，我们回家吧。”顾妈妈顺着顾爸爸的话保证。

顾爸爸站起身，突然看见顾妈妈膝盖上的血迹，神情顿时慌张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呀，都是血，快去看看医生。”他蹲在顾妈妈面前，背对着她。“快，我背着你去看看。”

“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年纪了，还动不动就要背着我。”顾妈妈摇头拒绝，又不忍见到顾爸爸失望的神色，改口道：“快起来扶着我，背的话，会牵扯到伤口。”

顾爸爸觉得有道理，听话的起身，小心翼翼的扶着顾妈妈，走向学校不远处的小诊所。

旁边的邻居们都没有说话，看着顾妈妈哄着顾爸爸，给足了他们自由的空间。

甚至一些找了一整天的邻里们，在见到顾妈妈过来的时候，悄悄的离开了。

他们不在乎顾妈妈的那一句谢谢，几十年的乡里乡亲，大家互帮互助，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他们坚定不移的相信着，如果今天是他们家遇到了事情，顾妈妈和正常状态下的顾爸爸也会毫不犹豫的帮忙。

小诊所其实也不远，过了一条马路就到了。

可顾爸爸愣是搀着顾妈妈走了好长时间。

“就是摔了一跤，现在不疼了，不用那么紧张。”见到顾爸爸自责的神情，顾妈妈小声的安慰。

顾爸爸没有说话，认真的看着脚下的路，全神贯注的盯着顾妈妈膝盖上的伤口，只要它一往外渗血，他就再慢一些。

医生被这一群人的架势吸引出来，邻居大叔抢先一步，拉着医生走到一边，说明了情况。

医生听后，回头看了一眼顾爸爸和顾妈妈，叹了一口气，回到诊所准备好清洗伤口的工具，等着两人过来。

等顾妈妈将膝盖上的伤口全部露出来，众人这才知道，她伤的有多严重。

膝盖上的裤子已经被磨破，里面也是摔的血肉模糊，肉里面还嵌着一些石子。

显然并不像顾妈妈口中的那样轻描淡写。

可是，为了找到顾爸爸，顾妈妈将一切疼痛都忍了下来。

突然，顾爸爸转过头，背对着顾妈妈，捂住了脸，无声的哽咽。

顾妈妈叹了一口气，强行忽略医生为她清洗伤口时的疼痛，小声的安慰：“就是看着严重，其实一点也不疼的。”

顾爸爸放下了捂住脸的双手，紧紧抓着顾妈妈的手，眼眶通红。

“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这么些年，也没让你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说什么胡话，嫁给你后，我觉得天天都开心，这种事情，你说的不算，要我自己感觉才行。”顾妈妈笑着回答。

“等儿子长大了，咱们就可以享清福了。”顾爸爸仿佛是想到了那个时候的光景，脸上的担忧和自责消下去一些。“到时候，我们也赶一回时髦，让儿子带我们出去到处走走，年轻人称这叫旅游。”

“会有那么一天的。”顾妈妈什么都没有点破，陪着顾爸爸一起畅想。“到时候，你可不许心疼儿子的钱。”

顾爸爸眉头一挑，冷哼一声：“我们把他们养大，他们带我们出去玩玩，不过分吧……”

说着看向身旁的医生。

医生但笑不语，倒是邻居大叔扯着嗓门，豪爽的喊着：

“当然不过分，到时候多去几个地方，多拍些照片，让我们这些在这里呆了一辈子的老邻居也看看，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

顾从安和顾从乐分别坐在顾妈妈和顾爸爸的身旁，认真的听着他们的对话。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三个字，他们已经说了很多遍，即便顾爸爸和顾妈妈并不能听到。“是儿子不孝顺，我们知道自己错了……”

话音刚落下，周围的时间突然暂停，顾妈妈帮顾爸爸擦眼泪的手定格在半空中，原本转动的钟表也停在了原地。

顾从安和顾从乐有些疑惑，但两人没有犹豫，只是互相看了一眼，就清楚了彼此的想法，同时将爸爸妈妈护在怀里。

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一阵耀眼的白光将两人笼罩起来。

等再次睁开眼，他们又回到了最开始，家门前的那条小路上。

这一次，两人步伐沉重，再也没有了第一次回来时的欢喜和期待。

熟悉的大门，熟悉的屋檐。

家里的大门关的紧紧的，应该是母亲怕失去记忆的父亲趁着她不注意，偷偷的溜出去，找不到回家的路。

顾从乐看了他哥一眼，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谁呀？”母亲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多一会儿，他们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大门被缓缓打开，顾妈妈见到眼前的两个儿子，直接愣在了原地。

顾从安和顾从乐发现母亲能看到他们，也是一脸的喜悦。

“妈——”

这一个字，里面夹杂了他们数不清的情绪，有喜悦、有愧疚、有难过，更多的是思念。

“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顾妈妈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我这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不断的用围裙擦着手，眼中除了惊喜，更多的是慌乱。

“就是想爸和妈了，回来看看。”顾从乐一边说着，一边给了妈妈一个熊抱。“我好想吃妈妈做的韭菜饺子，很想很想。”

他将脑袋埋在母亲的脖颈，掩饰住自己泛红的眼眶。

“都这么大了，还这么黏人……”顾妈妈嘴上这么说着，手掌却温柔的在顾从乐的后背拍了拍。“喜欢吃妈就给你做，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情。”

“妈，爸呢，怎么没出来……”

顾从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压下翻涌而来的难过和自责，声音颤抖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