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仿佛吞噬一切的黑暗深邃。

夜晚的海。

漆黑如墨。

仿佛一片枯叶游荡在旷阔无垠的墨池里，枯叶上有蝼蚁，蝼蚁们三两聚集闲聊，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们是这样的。

其实修士也未尝不是如此。

修真者们追寻着大道，在茫茫世界中追寻真，而在与其他人的交往中却不会论道辩证。

大部分碌碌众生，在人群中寻找着相同与不同。

在闲聊中寻找认同感与归属感。

在人后则思考着生存的意义与自身大道。

修真者聚会，也是这样闲聊。

不同的是。

柯然望着望不到底的深邃海面，思维仿佛也深陷漩涡——

人与人，真有大不同吗？

似乎不是。

大陆上那些人，与这些人，似乎并没有特别的不同。

只是所遵循的道有所差异。

但归根结底。

其实是同一棵大树上不同的树叶。

短暂的恍惚后。

柯然重整心态。

他现在应该做的，是想办法回归大陆，去将正朝山的事情做一个收尾，而绝非是思索这些深邃。

放眼望去。

甲板上，所有人的行动尽收眼底。

在这些人中，也有孤零零在甲板上沉默不语的人，那是此前在酒馆以意念禁锢柯然的黑脸汉子。

对方正在船头，伏案观察海图。

时不时对掌舵的水手发出指令。

……

“他啊……”

柯然思索着。

自己要离开海洋，海图是必不可少的。

而那黑脸汉子，现在正是观测海图，指引船前进的海图员——乐观一点吧，正所谓不打不相识。

柯然径直朝着黑脸汉子走去。

自然地搭话道：

“阴天的海上，能辨别方向吗？”

黑脸汉子见是柯然开口，警惕之余，点头道：“阴天看不到星空，但海上有一些固定不变的风带，凭经验，还是能保证不迷失方向的。”

洋流吗？

柯然微微一笑：“这样啊。”

柯然凑近了些。

不动声色，看向案上的海图，悄悄将海图上的方位记在心里，一边分神调侃道：

“道友法术精妙，是观想类的法门吧？巫术？”

黑脸汉子微微皱眉：“阁下也手段高明，竟然从正面破解了我的秘术，在下也十分佩服。”

“哪里哪里，我只是耍了点小手段。”柯然呵呵笑道：“道友若全力以赴，我也得费一番功夫呢……”

黑脸汉子紧皱眉头。

柯然是赤裸裸的挑衅。

惹得黑脸汉子有些不快。

但海盗里，强者为尊，柯然的手段令人钦佩，黑脸汉子也只能吃下这闷亏。

两人随意搭话。

火药味十足。

片刻功夫。

柯然已经将海图上的大小岛屿，南北枢纽，记得差不多了。

果然。

正朝山在南陵与海门交界，大陆东南沿海，而琼山岛地处海中偏南的位置，要回正朝山，需要往西北方向移动。

柯然移开目光。

刚打算找个借口离开。

这时。

船舱里，夏蝉手里端着两个装满果酒的水晶杯，在看到柯然的身影后，又看到了案几上的海图。

她刚好目睹了柯然的眼神从海图上移开。

心中突然有种预感。

……

“你们在聊什么呢？”

夏蝉说着，将手中的酒杯递向柯然。

“没什么，只是和你朋友聊聊。”

柯然很自然接过酒杯，另一只手轻轻抱住夏蝉，微笑道：“怎么了？刚分开没一会儿就想我了？”

“鬼才想你。”

夏蝉别过脸，没好气道。

柯然则哈哈一笑，没所谓地说着烂话：“肯定是想我了对吧？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感觉离琼山岛越来越远了。”

“换场啊，去我和朋友之前常去的酒吧。”

柯然眯着眼。

脸上带着笑容，轻轻吻在夏蝉的脸颊。

夏蝉把脸转过来，朝柯然的方向凑了凑，柯然立即会意，再次低头吻在对方的唇角。

两人水到渠成的举动。

引得一旁黑脸汉子微微皱眉，埋头继续研究海图。

夏蝉那边，似乎有些免疫了柯然的亲热。

但还是微微紧张。

“她或许看到了自己的动作，知道自己观看过桌案上的海图”这一点，柯然了然……

但，那又如何呢？

柯然的举动。

很巧妙地将夏蝉的询问一笔带过。

搂着夏蝉走上甲板，两人迎着海风，第一次似乎彼此交心般的闲聊，时不时也相视而笑。

……

一切都那样自然。

柯然却并不开心——

在与夏蝉调笑之余，看着眼前这张好看的脸，柯然如坠梦幻。

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梁嫣，临别之际，对方特别交代自己：“莫在碧岳行不轨之事，很多人借着在城中务工的名头，乱搞男女关系。”

柯然想：

或许梁嫣，真的有识人之明？

什么人是什么德行。

她真的能一眼看穿！

当初自己与她初遇。

但却在临分别时，她特意以严肃的口吻交代自己。

或许，她一早就看透了柯然。

就像现在这样。

对方的主动，他来者不拒。

也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肆意利用这些情感。

如果不是因为夏操的意愿，柯然与夏蝉有婚约在身，或许柯然也不会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的人。

竟然真的能面带笑容地撒谎。

心无愧疚地搞阴谋。

柯然定了定神。

心里暗暗想：

或许是我太闲了，不管是董小姐也好夏蝉也好，怎么就有心思考虑这种儿女情长？

等这次回归碧岳。

绝对！

绝对要和异性划分界限！

坚决保持距离，绝对绝对，不能辜负了梁嫣城主二十多年前的嘱托！

“哈哈，可不是嘛？我也很惊讶。”

柯然和夏蝉很自然地开玩笑。

明明心里。

在想别的事情。

……

换了二场。

同样是酒楼。

不比上一个酒馆烟熏火燎，但同样显得乌烟瘴气，中央有巨大的舞池，两侧少有客人。

都在包厢里？

不至于吧？

“这里，比之前的酒馆冷清啊？”

柯然开玩笑道。

夏蝉道：“这边开业比较晚，现在还没到热闹的时候，通常卯时天将明才是最热闹的。”

是岔开了营业时间？商业战略？

柯然有所明悟。

领兵打仗也是一样的，这确实是一种方法，这座酒楼是以此立足。

就像书院？

这次正朝山之战，书院的实力有目共睹，比着天下英雄，还是没有睥睨横行的实力。

那么之后，或许也可以采用这种战略？

迂回……

不止书院，就连义气团也是这个道理！

实力赶不上，或许可以在其他方面努努力……

柯然跟着众人，在大厅内的一角落座，众人没喝几杯，酒楼的老板娘特意来桌前敬酒赔罪，说：

“今天包厢已经满了，等晚些给各位腾一间出来，现在只能委屈各位一下，真的不好意思……”

周围人连连摆手说没关系。

而柯然。

坐在酒桌靠里的位置。

已经开始思索“等离开这里、回到大陆，乃至回到碧岳城后，自己应该怎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