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臣
作者:小白兔兔兔 | 分类:古言 | 字数:38.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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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君臣之义
在一间并不宽敞的且充满腐臭味的牢房里,火光并不明亮,也全无除夕夜的喜庆,但罗均已经在此待了二十六天了。
咔嚓一声,牢门已开,罗均是稍微动一下,只有在得见来人中有皇帝的身影时,他才由简陋的草席上起来,并作揖:“罪臣罗均请陛下安!”
皇帝并没别的话,只挥手让一众侍卫离开,仅有姜汇明和殿前司的李勤留下了。等得皇帝和李勤都走入牢房,与罗均相视一眼之后,罗均才端正的跪了下去。
“永安侯,让你说几句话而已,怎么这般不配合?不也让你见了你女儿了吗,怎还不肯说?”
“圣上想要罪臣说什么呢?是说凌山一事圣上不仅早就知情,还屡屡为那批刺客放行,还是说圣上让罪臣密查水云阁在京中的助力其实就是废太子。”
皇帝不由呵了两声,“你这些伎俩也就吓唬吓唬柔嘉得了!你怎么不说是你使人引出穆氏的真实身份?又早就与贤妃通了气,刺客埋伏在凌山时,她定会替我挡下那一刀,使得我非得以此种方式来削弱萧氏。后来你竟还在萧泓面前说东到西,使得他在狱中自裁,若不是李勤及时反应过来,那水云阁之事岂非要闹得人尽皆知?!”
罗均长长的叹了口气,“人人都道我罗均是个要强的人,总要与萧奕争高下,更是个十足十的叛国反贼,可是最初,罪臣和南晋国暗中往来时,是在圣上授意下进行的。”
“可是我没有让你藉此诬陷萧氏,拖累西边战事,害得萧谅战死吧!连着明王的那两个儿子在楚恒国躲藏,你也隔了近一年才报与我,而对于穆氏的身份,你不仅不报,还借着遇刺之事,拉废太子下水。还有你那些买卖官职、圈地买奴之事,你以为我都不清楚?”
“圣上既然那么清楚,又何必非要罪臣这一份口供呢?若是要为了给朝廷、给天下一个交代,那圣上只管往罪臣身上泼脏水就好了,只是罪臣想提醒圣上,还是不要太相信萧家人的好,当年的萧泓和废太子是有谋逆之心,他们还用水云……”
“罗均。”皇帝摆了摆手,“我来这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罗均转头看着铺在那张残旧的小方桌上的宣纸和毫笔,心里已然明了,所以才恳切道:“罪臣有罪,还望圣上赐罪!”
皇帝微微皱眉:“适才我所讲的,你还不能明白吗?”
“罪臣明白。”
罗均一个叩头后,就走到小方桌前,拿起笔刷刷的写了,等得他认为差不多之后才放下笔,重新跪回在皇帝面前:“该有的罪,罪臣已经招供,不该有的,罪臣也没有写。圣上尽可放心了。”
皇帝嗯了声,“好好休息吧。”
眼看皇帝要走,罗均忙去喊住:“废太子和萧泓谋逆,他们不仅假借经商和他国往来,还私造兵甲,意欲谋反,您不该再给萧家起复的机会,更不该由着柔嘉公主和萧家杀了天恩寺的玄云,那是唯一的人证和经手人。圣上,罪臣所言,句句为真啊!您要提防着萧氏和四皇子,还有楚国公府,他们都是一脉的。”
罗均近乎是拼尽力气说的这一番话,但皇帝听着只觉得烦躁,萧泓早死了,赵景旭那逆子也死了,还去追究什么谋逆、什么兵甲,如今剩下的人有那么大胆子谋逆?只怕有心也无力!还当是从前统领三十万西军的萧氏?
至于那个玄云,留着他不过是让萧氏安分些的手段之一罢了,既然让柔嘉知道了,那她不杀了才怪,如今没了便没了,左右那丫头能做的敢做的,就只有这些。
想到此,皇帝反倒觉得这是罗均设下的一个局,他若信萧家人有不轨之心,那便是连故去的赵景旭都扯进来了,这不得真要闹的国朝上下不宁不安了,南晋和西部诸国岂能不趁虚而入?
这么浅显的道理,他怎能不懂!
皇帝终回头看了眼死命抓着牢门罗均,那一刻,他觉得罗均抓住的不是牢门,而是最后的稻草。他走回几步,但并未跨进牢房,“这些年,我算是给足了你罗氏荣宠和权势,你也该知足了,何必再去要求那么多,把自己弄到死胡同里,还不肯放手。”
“知足?”罗均疑惑的看了看自己那双要抓出血痕的手,旋即又透出几分玩虐之意:“罪臣一家不过是圣上的棋子而已,用来牵制萧氏,用来制衡萧皇后,用来打压东宫,哪里有退隐之路?而萧氏之所以能够留存性命在世,是因其将所拥有的一切都舍弃了,可罪臣却无法做到如他们这般。”
“绞兔死,狐狗烹。你当真以为我愿意走到这一步吗?常明!”
罗均已经很久的没有听到过有人喊他的字了,神色不禁带了些惊讶。
“我真是太纵容你们了,才使得你们一个个的都变成了这样。”
此时的皇帝无疑是想到了明王,那个一路扶着他上位的兄弟,可惜最后还是兵刃相见,但他并不觉得愧疚,明王也好,萧家也好,甚至是罗家,他都觉得他是留了情的,并不是一有不满就要人生死的狠厉君主。
几个瞬息过去,皇帝已经回过神了,便随手甩出个葫芦状的小药瓶,掷在罗均的面前,“今晚,你自断吧,就算全了你我的君臣之义了。”
罗均明显一愣,而后才无力的放下双手,伏拜下去:“谢陛下!”
不管罗均愿不愿意,他都得死,因为这一局,他败得彻彻底底,败在了和柔嘉公主的攻心之术上。已经作古的人,有谋逆之心,无处可使,有冤屈,无处可鸣,而在生的人,不是在苟延残息,就是谦卑恭逊到极致。只有他,被泼灌有不轨之心时,还在争强好胜。
只是他也没办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
他拾起小药瓶,从里头倒了颗“药丸”出来,也没有犹豫太久,就生硬的吞了下去,连水都没有去找,也是因此,他差一点就要噎死了,而不是被毒死的。
咳嗽的声音响彻整个牢房,形成了响亮的回声,沙哑而苍老,但却并无一人来问他如何了。他缓了许久才止住了咳,却怎样也爬不回到那张草席上,可能是他真的老了吧!
他忍着腹中隐痛,无望的躺在冰凉的地上,回想着这一生,他似乎做过许多事,有对的,也有错的,但他都不曾后悔过。唯一感到愧疚的,是与他结发了五十余年的妻子,就这样被他一手断送了生命。不过这样也好,她也不必痛苦了,不必日日承受着病痛的折磨。而他呢,有此结果也好,就当是还回给她了。
年少时,纵有辜负,中年时,纵有不满,临老时,又相看两厌,但到这一刻,他是最想她的。他的脑海里,不断的翻涌出和她相识相知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闺名来,只记得自己一口一个夫人的喊着。
或者这便是那一碗药留下的亏欠吧!
随着罗均的畏罪自杀,罗氏一族的罪名很快就被定了下来,该有的大多都安上了,萧氏当年所受的冤屈或多或少得到了平反,也为故去的萧奕和萧谅做出补偿,分别追赠了父子二人的官衔,以及对萧氏家庙进行修缮。只有废太子,还是废太子。
而对于如何处决罗氏一族,朝中官员的意见多有不同,以至于争论了好些天,皇帝陛下才有旨意下来,是:罗均两子罗盛、罗维于秋后问斩,凡在十四岁以上,无论男女,皆判处流放三千里,十四岁以下则可免刑罚,但须返回原籍,终生不得回京,除罗均次女和罗盛长女、三女需一同流放,其余出嫁女不予牵连。
其余与罗家勾连的姻亲、部下,无论罪行轻重,全都按此标准来判处,是以举国上下并没人说敢说“叛国重罪,却没重罚”这样的话。
至于贤妃,皇帝是以父兄获罪为由下旨降罪,但念其病重且养育过皇嗣的份上,是只褫夺封号,谪降为嫔,随后又追加享二品妃位的份例。而这对于已病入膏肓的贤妃来说,都是虚的,哪怕即刻就赐死,也不能把她在阎王殿里定下的死期改掉。
这之后,判了秋后问斩的,多数都在狱中染病而亡或悬梁自尽,只有那一两个觉得罪不至此的还在苦苦熬着等大赦,而判处流放的,大都死在了途中,或为南地瘴气所伤,或为东边海潮所卷,能真正走到流放地且活下来的,并没有几个,至于遣返回原籍的,除了罗家那几个幼童被一场风寒夺去了性命,其余都安稳在世。
这一番操作下来,世上就再无永安侯府罗氏了,余下的与之有关的人也不会自称是罗家人。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