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君临楼，当初赵家命人修建的，至今还未完工。此楼共有九层，其上四层不可登，恐还有未善之处，娘娘您还是不要进去为好。”

陈奕带着众位官员随侍在她身后，说话间也不敢随意抬头。

他今日一见皇后，才发现竟然是从前自己在相国寺山下遇到的苏贵妃，那夜他为了举报赵家去寻她，没想到却是认错了人。

天放晴了一些，雪也止了。风声袭来的时候，层层重檐之上，伴着吹起的细碎雪粒，那飞翘的屋角上悬挂的风铃也摇曳着身姿，清脆地响了起来。

苏慕宁听着那铃声微微出神，仰头看着面前巍峨的君临楼，她不记得这里从前的样子了，但肯定不会有这样一座高楼。

那时全黎国最高的地方就是皇宫，如今不管在何处，第一眼望见的都是此楼。

赵凭川动用了无数劳工，想来用作送于新帝的豪礼，最后还不待完全修好，他自己就先去见先帝了。

陈奕看着她踏了进去，也随着众人一道跟在身后。

她穿过大堂，自楼梯往上一层层走上去，想要看看如今的黎州是什么样子。

刚刚踏上第五层楼，下方就匆匆忙忙跑上来一位中年官员，他连行礼都忘了，跪下来朝苏慕宁和陈奕急切道。

“不好了，那些叛军家眷们把刺史府给围了，说是要见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一愣，陈奕率先反应过来，朝苏慕宁道：“娘娘，现下民心微乱，恐有冲动妄为之人，此地正处街心不甚安全，还请随臣等先行离开，待解决好纷乱容臣再向您与陛下请罪！”

这些人近来顶着叛军家属、谋逆罪人的名声已经压抑了多日，他没有下令一一抓捕，一来是朝廷没有下旨，二来是也想稍稍抚慰人心。

可没想到陡然爆发了。

这事不是他一州刺史能决定的，几万人的性命只能等陛下归来时再做定夺。

如今他只能先让皇后躲避，自己出去压一压百姓的不安情绪。望他们能听劝，不要自寻死路。

苏慕宁闻言并没有动身，而是看着他沉着问道。

“燃火需要火星，一人之怨尚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但万人之怨怕是也要先有风动。”

“我今日才来的黎州，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想必理由也与我有关了。”

“说吧，不必隐瞒。”

那传话的官员正是黎州司户白罗，他担忧地看了一眼陈奕，见他点头，才缓缓道。

“……今日朝轿中砸雪那少年，午后好端端地曝尸在街头。他们抬着那尸体围在府门前，叫嚷着是官府之人杀了他，说是皇后的命令。还说朝廷要把他们都杀了……”

白罗是劝了许久实在劝不住，这才不得已赶了过来。皇后要是在这里出了事，那些人可是真就没有任何活路了。

想到此他突然就跪了下来，恳求道：“娘娘，这些人都是老弱妇孺，平日里安分守己从未有过大的过错，此番行事乃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您看在同为黎州人的份上，稍稍宽恕一些，容臣再去规劝一番！”

陈奕上前似是想叫他暂且不要说这样的话，保证皇后的安危才是关键，但听苏慕宁先开口吩咐道。

“去告诉百姓，我在这里。”

陈奕等人惊住了，随即连忙道：“娘娘，此地危险，您不能在这里见他们，还是待稍后臣解决完此事，您与陛下一同决策为好！”

她抄着手慢慢朝窗边走去，推开了窗门，神色平静地望着外面的一景一物，坚定地再次道。

“我在此等他们。”

廊角上的风铃还在继续响动，近街远巷，都落在雪中。

——

“你做事能不能为朕考虑一些？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能不能成熟稳重一点？”

“……”

云初霁面色惨白，额间都是汗珠，咬着牙看了一眼立在自己面前还不断喋喋不休教训着的自诩“成熟稳重”之人。

他十分不懂，自己抹个脖子还要为他考虑什么？

萧祁一边看着大夫给他取箭，一边踩着脚在他身旁转来转去，不悦道。

“你怕是忘了自己小舅子的身份吧？朕就站在下面看着呢，这要是让你还死成了，你姐姐知道了要怎么说朕？”

“要不就该记恨朕见死不救、心中也是咒着你死的，要不就是埋怨朕能力不行，连个人都拦不住！”

“你以后再想不开你离远些，别让朕看到行吗？”

“你要克制些，可千万别再来影响我们俩之间的感情了！”

都没有下跌的空间了！

他这再一摔，自己答应了带人回去，结果拖个血呼啦差的死人，肯定严重影响感情发展的啊！

冷箭刚刚被小心地取出来，鲜血染红了半个肩膀。云初霁疼的一点也不想理他，要是没人他都想哭了！

一瞬间甚至觉得抹脖子或许还轻松痛快一些！

萧祁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把他说愧疚了，在他面前蹲下身，瞧见他眼睛都要哭了，声音立刻缓和了一些。

“别这么感动，都是一家人。朕救你还不是应该的么？”

“说到底也是你姐夫，也就看你年轻才教育几句。”

“瞧你这眼睛红的，真想谢谢朕的话，就来日和你姐姐多说几句好话，一定别忘记说朕是如何在紧要危机的关头，如何沉着冷静、临危不乱并且箭术如神地救了你！”

说着萧祁就抬手慈爱地摸了摸云初霁的脑袋，眼中满是期待地看着他，似乎想等他承诺帮自己说好话。

云初霁一下子就听懂了，感情他还没追上呢！也是，瞧瞧他从前干的那些好事！喜欢他才有鬼了！

谁是他小舅子？他是谁姐夫？合法的么？谁承认了？

忍过了这波疼，好不容易缓和了下来。

他抬袖子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睨了一眼自己肩上的伤口，若有所思地点头道。

“自然是要如实说的。”

萧祁眼中顿时一笑，便选择性无视道：“你这好的差不多了，和朕启程回去吧！”

他等不及了。

云初霁都要被他的眼瞎气笑了，他好的差不多了？哪只眼睛看见他好的差不多了？

没看见这血还在不停地淌么？

连那个大夫都于心不忍地偷偷看了眼尊贵无比的、无理至极的皇帝陛下。

云初霁慢慢弯眼朝他笑了起来，笑得他都有些恍惚的时候，就轻声道。

“也好，现在就走吧，让姐姐看看陛下是怎么救我的。”

“她要是问的话，我就如实说陛下一言不合就天外飞箭射了我这柔弱的肩膀，现下虽说性命是无忧了，怕是以后也要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落得个残废的凄惨下场了。”

“走吧，就这么过去吧！大夫你别处理了，我已经好了。”

萧祁一把按住他想要动身的完好的那只肩膀，认真地朝大夫吩咐道。

“好好治，最好连疤也别留！”

他估摸着云初霁这莫不是要讹上他了？养个几年不就回来了么？哪里就能残废了？

大夫很为难，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萧祁面带微笑地坐在他身边，殷勤道：“你换些词说说！那不叫一言不合，叫出其不意的救了你！”

云初霁道：“好，我就说陛下出其不意地朝我射了一箭，我就重重摔在了地上……”

萧祁顿时就收了笑意，瞬间抬手朝他脖子掐去，一边掐一边面无表情道。

“你这样说，还不如朕先送你上路呢！也别治了，现在就弄死你好了！回头就说那云明渊把你推墙底下摔死了！”

云初霁赶忙按住他的手，诚恳且乖顺地睁着与她相似的一双大眼睛，亲切地叫了一声“姐夫”，这才让他松开了手。

萧祁眯着眼睛看着他，再次问道。

“现在会说了么？”

云初霁清了清嗓子，认真无比道。

“咳咳，会了，绝对会了！”

“当时情况十万火急，我走投无路只能挥剑自刎，姐夫你沉着冷静、临危不乱、英勇无畏地一只神来之箭救我于水火之中。”

“这气度和武艺简直无与伦比！让我叹为观止！外加感激涕零！”

萧祁哼了哼，站了起来，愉悦道。

“你记着就这么说。”

云初霁正要再次点头，就听门外一位副将嘭一下推开房门，跪倒在地上神情焦急地道。

“陛下，黎州民众暴乱，将皇后及众官员围在了君临楼，情况危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