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家、佛门、儒道三教合流形成的强横剑气。

非但将清微布置于武院的暗棋彻底毁去，也震动了九天之上的云霄。

身受道人敕令奔往妖气所在的牛头人蓦然止步，放眼四方，茫然不知往何所去。

牛车之旁，阴阳家道人捏指一算，眉头少有地舒展开来。

“陆掌柜虽无积德之念，行善之功却不可废。”

“天道无亲，绝少奖赏有德之人。”

“贫道却不妨替天行道一回，亲自回报陆掌柜今日善举。”

小竹林外，梨戏班的刀马旦心中曲韵一响，便即杀伐无情。

早将源源不绝地涌出竹林的腐妖，杀清了一回。

杀意煞气之重，暂时震慑得余下妖物未敢上前。

忽地间，剑气冲霄，众妖皆靡。

失去炼妖壶气息支撑的妖物纷纷倒地，溶作教人见之欲呕的污秽浆液渗进土壤。

刀马旦含煞凤目战意未消，便欲往宝塔进发。

忽然被师姐邹咏一手按在肩头，制止了她无意义的启衅行为。

“这次被抢先就被抢先了呗。”

“人家可不像师妹你般，轻易便能等到出手立功的机会。”

“能在大广场诸公跟前露一回面，很难得的。”

刀马旦不敢违逆师姐的话。

眼中虽然全是不服气的神色，却也勉力压抑住。

双唇甫张，却是一道与霸气扮相全然不合的软糯嗓音：

“师姐，为何对那陆观另眼相看？”

“以师姐天份之高，转眼便能赶上那叶玄澄，登上上十堂堂主的宝座。”

“下十七堂中敬陪末座的一个小人物，不必太多理会的。”

邹咏笑道：“小孩子懂什么，师姐自有盘算。”

“虎未成文，已有食牛之气。”

“才能这玩意啊，少年时就已经藏不住了。”

“在我眼中，陆观比起江东孙氏那几个只知自吹自擂的家伙，更像是真正的猛虎啊。”

宝塔外，空门前。

持着铁尺气势虎虎地赶来。

却发现妖邪早已被荡清的烫头书生微一迟疑，还是步进了宝塔。

只见宝塔中心的空地里，一座矮胖陶壶碎成了两半。

其余细微碎片，如破开的蛛网般裂得散碎，难以数算。

壶内残留着一些看着便极为恶心的黏液，以及半截断掉的苍白前臂。

此外的内容物，却已不知所踪。

书生吃了一惊，心想自己二十年儒家浩然气在身，天然克制妖孽。

兼加有着百战不折的铁尺在手，全力一击。

也无把握能将炼妖壶一分为二。

那赶在自家前头出手的高人，莫不是大广场六堂堂主的某一位？

他盯着那截似乎随时随地，便要暴起于地上乱抓乱爬的妖物前臂。

胸口一阵发闷，铁尺挥出锐光，霎时将断臂切割成细碎。

这一夜，武院大广场中多了一件为人津津乐道的奇事。

一位身份不明的剑客路过宝塔，发现邪魔藏身后仗义出手。

仙剑一出，便是剑气冲霄，上震苍穹下撼黄泉。

而唯一与剑客身份相关的提示。

仅是现场留下的两截武院制式断剑而已。

……

院中出了被妖物轻易入侵的大丑闻，登时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得热烈。

没到日出，整座内城都已知晓。

但六堂本着“不说穿就是没发生”的精神，第三天的卖物会仍是照办。

只不过时间缩短至午时便休。

好预留时间，供院中组织的队伍“打扫卫生”。

陆观在摊档上听到众人议论，心中暗笑。

早干什么去了？

要是明玉坊那群人头猪，平日有半点警惕心。

至于闹得险些被炼妖壶偷家的地步？

这事必然惊动上十堂。

谅那裴滢无论如何，也再抽不出心神，来与自己比劳什子的剑了。

且喝喝米酒，雕雕木像，平平稳稳地过完这半朝。

昨夜兴之所至，不惜劈得兵刃断折的全力一剑。

坏了清微注定难以成事的谋划。

结果确是好人有好报，换得两件珍稀物事：

黄字九品，炼妖壶（碎片）。

炼妖壶的功用，叶玄澄和白虚月早已向陆观科普过一遍，此时也不必赘述。

陆观手中碎片，能够成为与本命飞剑一同冶炼，为飞剑附加属性，提升品质的原料。

传闻仅是附加一丝妖邪气息的本命飞剑。

在玄阶剑修驱御下，便足以教人入魔。

只是他想起壶中怪手匍匐爬出的场景。

便感到大不愉快，全不打算把碎片用在自家的兵仙剑上。

且取至剑坊处，与用得着此物的剑修作交换。

换取自己用得着的修行资源。

另一件物事嘛……

陆观见郭倩视线正望向他处，稍稍掀开了掌中锦盒盖子。

与手掌分离后，苍白妖物的上臂似乎已失去了蠕动的本能。

然而陆观盯着盒中僵死悄无动静的白肉，仍是忍不住心头发麻。

玄字七品，无名妖物尸骸（左上臂）。

与炼妖壶碎片同样是炼器的好材料，且另有一项妙用。

修行妖邪之道的练气士如巫族之流。

可将其当作镇守洞府的“镇物”封进体内。

利用妖物尸骸残存的妖气，提升自身的实力，甚至将妖物生前的神通引为己用。

陆观骤一想起，就感到十分厌恶。

罢了，此物还是卖给剑坊吧。

自己的同门们位位清奇，怎晓得有否用得着这种物事的狂人……

他收起锦盒，忽听得郭倩低声问道：

“陆掌柜，昨夜宝塔处的动静……”

陆观打断她道：“若有人问你什么，你把所见告知便是。”

“然我辈修行，最重心性至诚至真。”

“未曾亲眼目睹之事，却不宜随口臆断。”

郭倩亲眼瞧着陆观携剑出行，宝塔上空泛起剑气后才施施然归来。

腰间长剑，其时已然不见。

结合到眼前人剑坊门下的身份，郭倩心中大为震撼。

自觉推测至少有七八成准确。

这趟回到堂里，大概会被那位素未谋面的姑姑亲自召见，详问因由吧。

自己能否就此于武院和家族中一飞冲天，就瞧到时的应对了。

“妾身......明白了。”

卖物会来到第三日，游人已然不多。

却有一拨黑袍红衫的太学生们，谈笑着自街头走来。

大汉秉承火德，连年旱灾后又以水德为辅。

是以太学生们内衫为火，外袍为水，意示与朝廷德性相合。

陆观瞧了其中一位气度雍容，眉目间有沉静气的女子一眼。

便即把视线放回手头雕琢的木像上。

只此一眼，女子却似感应到陆观的注视。

见他低头雕佛，饶有兴味般缓步走近。

正合我意。

陆观抬头望向身怀一份地阶仙缘的雍容女子，露出愉快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