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找个背阴处的田埂坐下，王妈拿起馒头递给方微。

方微看着馒头上一条条灰黑色的泥土印，迟迟不愿意接过，忙不迭说道：“妈，你先吃吧，袋子里还有，我吃袋子里这个。”

王妈倒也不客气，不拘小节地拿起馒头便咬下一大口，咸菜就着白馒头，她倒是吃得津津有味，吃出了大餐的感觉。

方微看得有些心酸，这样粗鄙的伙食，王妈却吃得这么香，可见王妈是个吃过苦的人，现在能吃到白馒头，就已经觉得很满足了。

可转念一想，她又暗暗唾骂自己太矫情，王妈吃这些完全就是她自己抠的，她自己愿意过这种生活，那她方微还有什么好圣母心的。

方微拿起袋子里的另一个馒头，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天气炎热加上馒头又硬又干，怎么都吃不下。

她把剩下的大半个馒头重新装进袋子，被王妈看见后，王妈惊讶地问道：“你就吃这么点就饱了？你胃口也太小了吧，这可不行，你可怀着我大孙子呢，吃这么点我大孙子怎么可能有营养。”

方微苦笑一下，顿顿给她吃馒头咸菜，还好意思在这里谈论营养。

她虽然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委婉地说：“天气太热我实在吃不下，等回家以后晚饭多吃点也是一样的。”

王妈三下五除二将手上的馒头吃完，紧接着拿起方微啃剩下的馒头，大喇喇说道：“你真的不吃了？不吃我吃了啊，反正放着也是浪费。”

方微震惊，没想到王妈竟然会吃她剩下的，她诧异地看着王妈说道：“你吃吧，我不想吃了。”

王妈拿起剩下的大半个馒头，几口就将馒头下肚，紧接着打开水杯，咕咚咕咚几大口，水杯里的水瞬间消失一大半。

她喝完水后，把水杯往方微面前一推，“你喝点吗？”

“不用了，我不渴。”方微拒绝地飞快，虽然她已渴到极致，但还是做不到和王妈一样不拘小节，让她和王妈共喝一杯水，她怎么也做不到。

王妈见方微不喝，便直接把水杯放进袋子，她侧头看了看方微身上，接着说道：“你不是说热吗？赶紧把里面的线衫脱了，大中午的这么热的天，你还穿这么多，也不怕热晕。”

“在，在这里脱吗？”方微瞪大眼睛，讶异地看着王妈。

王妈轻飘飘瞥她一眼，随意道：“不在这里脱难道你还想回家脱吗？赶紧脱吧，这里又没人！”

“可是我线衫里面就是内衣了，在这里脱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这里又没人，你脱就是了，哪儿这么多事呢？”王妈有些不耐烦地说，“你知道我生阿恒的时候是怎么个情况吗？阿恒是我在山上砍柴时顺便生下的。”

顺便？方微惊诧不已，生孩子这么大一件事，从王妈嘴里说出来，就跟去街上买了个菜一样简单。

王妈接着说道：“那时候我挺着大肚子上山砍柴，刚砍完一捆柴，肚子突然就痛了起来。但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我又痛得厉害，根本没办法下山，就找了棵大树，坐在树下自己生了，连脐带都是我硬生生用手掐断的。之后我又脱下自己的衣服把阿恒包好，扛着柴抱着阿恒下了山。”

“那时候的条件是真艰苦啊，艰苦到让你觉得生孩子的痛都不算什么，反正我们那个年代，生孩子就跟家常便饭一样，随随便便就在家里或者田里生下了。那时候哪有那么多讲究，还什么产妇要在家好好休养，要是在家休息了，地里的活谁干？靠着你爸一个人，根本就干不完那么多活。”

方微瞪着眼睛，仿若瞳孔地震，王妈经历过在这么艰苦的事情，着实让她难以想象。

现在的人生孩子，谁家不是长辈月嫂围着产妇转，可当时的王妈，却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山上，一边忍着剧痛，一边自己生下孩子，虚脱使力之后，还不能好好休息，还得抱着孩子，扛着柴火下山。

之后的日子可想而知，王妈肯定也不会好好坐月子，生完之后照样洗衣做饭干活，就跟平常一样。

听王妈的口气，那时候女人这样草率地生孩子，仿佛并不在少数，只能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悲哀，方微突然感觉很庆幸，自己身在这个美好的时代。

可她从心里生出的一丝同情，在王妈说出下一句话时，那抹同情瞬间被践踏得粉粹。

王妈说：“所以你今天干这么点活，就不要这么娇气。你天天在家不是躺着就是坐着，每天我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跟我那时候比起来，你简直是太幸福了。你要学会珍惜这份幸福，而不是得寸进尺还非得天天撺掇阿恒给你上街买吃的，街上那些吃的多贵啊，花那么多钱一点都不划算。”

“你天天躺家里不干活，我有说过什么吗？放在我那个年代，像你这样的媳妇是要被公婆打的，谁家愿意娶这又懒又馋不干活的媳妇啊？所以你别矫情，今天听话得把野菜摘满，赶明儿多跟我去地里干干活。以前我们做媳妇的都是这样过来的，也应该让你体验体验我们那时的生活。”

方微的脸瞬间垮了，王妈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在指责她不干活还乱花钱吗？

她觉得可笑至极，她不干活是因为现在怀着孩子，肚子大了不好找工作，想着等生完孩子再去找工作，至于王妈说的好吃好喝伺候着，那可拉倒吧，每天馒头咸菜稀饭，顿顿素菜一个荤菜都没有，上次进医院医生还说宝宝缺少营养，个头偏小呢，她什么时候被好吃好喝伺候过？

再说，她也并非在家不做事，只是每次王恒在家时，她要帮着洗碗，王妈都抢着干活，说什么也不让她洗，可王恒一去上班，王妈就经常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她洗碗拖地，典型的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也就是王恒那个傻小子，还天天在她面前说“看，我妈对你多好，什么活都不让你干。”

方微简直呕死，碰到这么会演戏的婆婆，她当真有火没处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