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仗着李雪雁那可御万物的结界，王尧小玉二人终于成功地重回龙宫街。虽然前前后后才过去不到一天的时间，这里却早已变了模样。

街上不再喧闹，也不见人影；空荡荡的石板路显得有些荒凉，而那高挂于入口处的匾额，更是有如穷途恶鬼。

“小心行事。如果遇到了敌人，就按照我车上跟你讲的法子，尽量配合我。如果不行，就自己先逃走。真到那时候我也有自己脱身你的办法，互相之间不要顾虑，免得弄巧成拙。”

“明白。”

王尧点头道。

虽然在车上胡玉儿口头传授的、那套云里雾里的秘法他还不甚理解，但事到如今早就没有时间去在意许多。好在有渡世虹船上的经历，王尧现在虽然实力并没有什么值得一表的地方，但心理素质却已经超乎常人。

哪怕已经脚踏敌人的地界，但他的呼吸依旧平稳，这一点也令胡玉儿稍稍侧目；心中暗自嘀咕，自己离开的这短短两个月里王尧到底遭遇了什么。

而就在这时，那长街入口处的匾额突然掉了下来，一声惊响过后那价值连城、立于八方能见八彩的龙纹雕碎了一地，王尧小玉二人也警觉的停了下来。

“好久不见，妖仙。”

一个低沉的男声不知自何方传来，逼人的寒气也随之自四方汇聚而来。

凝水成冰。

只见一面有如镜面般冰盾被凝结出来，而其中一名身穿白衣、披头散发，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寡言男子踱步走了出来。

此人面相很凶，眉毛重眼窝深，有一头白发；双手平静地置于身侧，却已经能给人带来震震窒息的压迫感。很显然，这人绝非之前在黑鲸哥手下混吃等死的那群寻常小妖，恐怕颇有来历。

外行的王尧且能看出，内行的胡玉儿更是惊讶。只不过，后者的惊讶与其说是因为这来人的实力，倒不如说是镜中仙的身份。

“你...你是莫凡？！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哦？难得妖仙大人还记得我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真是三生有幸。”

被对方这么一说，按照胡玉儿往日里的火爆脾气，那必然会加倍奉还；然而这一次她却低头露出了一丝悲伤的表情，虽然只有片刻，但确实存在过。

“你问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在那里？！这几十年来人类的承诺，有一个做到了吗？他们的性子，有改过分毫吗？这群家伙自古以来就像蛊虫一样恶心，有异族的时候便对其敲骨吸髓，取之尽锱铢用之如泥沙；倘若异族已经被消灭殆尽，便互相啃食，周而复始永不停歇。妖仙你向来聪慧，为何如今局势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还在执迷不悟？！”

“我...”

胡玉儿低着头，想要反驳什么，但却又将话咽了回去。

王尧是了解她的，这狐狸平日里无力也要争三分，如今缄口不言肯定不是因为被说服了，而是有别的原因。

“妖仙，别再犹豫了，现在还不迟！大家都知道你这些年来，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妖怪争取利益。但成事除了讲人和，还有天时地利；你跟那群坐享其成的下三滥是讲不通道理的！”

“谢谢...谢谢你，莫凡。看起来你刚才说的只是气话，你还是那我当朋友的。”

那镜中仙听见胡玉儿松口，刚露出一丝欣喜，后者却又问道。

“你觉得那些下三滥是坏人，那么反对他们的叶彩就是好人吗？”

莫凡迟疑片刻，但胡玉儿却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直接自问自答道。

“我不这么认为，我不会因为有人打了我两拳，就对那个只打我一拳的人心生好意。而且...也不会将被打了的怒气，撒在无辜的路人身上。这就是我想讲的，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仅此而已。”

说着，胡玉儿显出本像；那药效的时间已经过了，她现在又变回了小孩的模样，脑袋上依旧是那对毛茸茸的耳朵，但身后的尾巴却只有一条。

深吸一口气，她眼中的神色澄澈且悲伤，但没有一丝犹豫。走上前去，她冲着叶凡说到。

“好久不见，老朋友。说起来，之前一直想道谢的，却没能说出口；多亏了你慷慨解囊，将自己法术中的要领跟我分享，后来我才能参悟出开方寸天地的法子。但是...在这种地方重逢真是令人遗憾；我是个注重效率的人、知道无法说服你，也不能原谅你协助叶彩引发这场地震的行为。”

说着，胡玉儿抬起手，道。

“来吧，我会用我至今所学，体面的杀死你。”

...

...

...

“哈、哈哈...”

干笑两声，就连平日里寡言少语的莫凡，在这时都不由得想要多说几句。

本来他主动请缨，想要在这龙宫街的入口拦截胡玉儿，就是以为凭着两人昔日的交情，还有说服对方的可能；虽然莫凡本人也了解胡玉儿秉性，没有抱多少期望，但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么快刀斩乱麻的结局。

第5章 冰面舞

“妖仙，你还真是一如既往。我莫凡想来以冷骨冰心着称，但在你面前却真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哪怕是你虚弱成这幅样子，我竟然依旧没能如你法眼。哼哼...你这冷傲，真是不减当年半分呐。”

“抱歉...如果我做得足够好的话，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胡玉儿的声音饱含愧疚，手上满是杀意。

面对昔日的旧友，她没有留丝毫情面，反倒是动作更加快了三分。凝在左手的火相直冲莫凡面门，被对方的冰面镜挡住之后，胡玉儿又借势在空中一旋，转身用脚后跟狠狠砸下，不动如山的土相势大力沉，将对方连人带镜一起镇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在与胡玉儿战斗的时候，先攻至关重要；因为这狐狸善攻不善守，若被她抢到先机，那面对的将是一连串密且快的疯狂进攻，每一手都相互呼应，许多跟她比试过的人全程都没出过一招，便被胡玉儿打倒在地。

然而，这镜中仙却不同。

只见其大手一挥，周遭便温度骤降，无数不规则的冰面链接成了一个球体，而其本人也消失于无形之中。胡玉儿与他是老交情，双方都互相清楚对方的手段，故而前者此时并没有急于破除这冰面牢笼，而是站在原地按兵不动。

但是，这牢笼可以说是镜中仙的成名绝技，哪怕知道要发生什么，也不是那么好防备的。

不等胡玉儿调整，每一面镜子中都飞来了万千冰柱，这些冰柱虽然细小、也难以一击扭转战局，但被打到身上后却会如同跗骨之蛆，将钻心的寒气与人的肌肉黏连在一起。

“啧、还是这么难缠！”

胡玉儿砸了砸嘴，但却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只是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疲于奔命；但哪怕她有小白教授的蝴蝶步加身，在这冰罩中面对如此密集的攻击，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渐渐的，胡玉儿被冰柱击中的次数越来越多，肌肉也愈发僵硬；动作一旦慢了下来，那么便会形成恶性循环，距离败北便日不久已。

“烦死了！”

怒喝一声，胡玉儿还是召唤出了作为本命法术的狐火；虽说不算精通，但好歹有中游水平。极高的温度一瞬间便融化了那四面八方的冰柱，但在碰到外侧的冰罩时，那狐火却诡异的消失了。

胡玉儿也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赶紧唤出五行八卦，脚下一踩大阵自启，拔地而起的山石变作守护她的壁垒，上面覆盖着的水幕更是未雨绸缪。

这边大阵刚设好，那边镜中仙的杀招便显露出了爪牙。

诚如胡玉儿所说，她当年悟出方寸天地的用法是，少不了这镜中仙的慷慨解囊；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莫凡的手段也与折叠空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之前那无端消失的狐火去而复返，但那火球却从一个变成了两个，自不同的镜面飞射而出，紧接着又进入了其他镜中。而后，二变四，四变八...扎眼的工夫，这小小的冰牢中便被狐火填满，它们也听从那位隐藏在幕后地镜中仙的号令，时机一到同时冲向胡玉儿搭起的堡垒！

轰——

一声炸响，在那成倍增殖狐火的轰击下，胡玉儿的岩土堡垒不堪一击，其本人也应声倒地飞出老远。而另一边，那镜中仙也多少到了极限，再也无法维持那个冰牢、从中显出了形。

然而，就在这时一把若隐若现、若有若无的剑影迎面劈来，好在莫凡经验老到，及时召唤镜子弹开，才没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是你...？！”

惊异的看着王尧，莫凡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一开始就看出这家伙只是个等闲之辈，并无手段也不会法术，便将所有的经历都集中在了与胡玉儿的战斗中。但刚才，王尧所挥出的那一击，显然有些东西。

“怎么可能...？”

定睛一看，莫凡再次确认王尧那体内流转的灵力，依旧空空如也，稀薄的与普通人无异。但他手中握着的那把灵体大剑，却后继充裕、像是不要钱朝着四周散发能量。

不等这镜中仙解惑，王尧无言地再次攻了过来。有了小白教的招数，有了这把令人身轻如燕的虚影剑，再加上渡世虹船上磨练的临场反应和心理素质。在现实世界里初次对上一流高手的王尧不仅没有怯场，甚至如鱼得水！

而莫凡则就像是撞了鬼似得，满眼不解。本就不擅长近身战的他节节败退，在那大开大合的攻势下竟然一度进入了下风。

“聒噪！”

身为镜中仙，他怎么能容忍这种无名小辈在自己头上撒野；怒上心头的莫凡也没再去估顾忌什么最合理化的战法，直接怒喝一声，召唤出八面镜子护身，将王尧弹开。

然而，这刚保得一时安宁，身后便传来一股凉意；凭借着下意识的反应，莫凡在后脑勺上方召唤了一面镜子，却还是被震得头晕眼花。

“什么？！”

退到安全距离，转头一看，在那里胡玉儿也拿着一把别无二致的大剑，面色平静如水。

战场上千变万化，战机转瞬即逝，刚才被震开的王尧已经爬了起来，再度攻侵而来；但这次，胡玉儿也从另外一个方向，以同样的姿势压了过去！

“啧、是这么一回事吗...”

莫凡不愧是一流高手，仅仅用了两合便看穿了这二人的手段；虽然不知道运作原理为何，但显然，这两个家伙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胡玉儿早就已经封印全开，只是隐去了身后的八条尾巴，将其化作了那两柄剑；也正因此，体内毫无灵力的王尧才能像修士一般健步如飞。同时，王尧身上的动作也会反映在胡玉儿那边，两人心意相通，攻击节奏也此起彼伏紧密无比。

“来啊！我倒要看看你强顶着封印到底能撑多久！”

莫凡也不做作，知道两人互相知底，直接将手中的底牌全部亮出；八八六十四面镜子按序列排开，为的就是阻挡胡玉儿和王尧两人那疯狂的进攻。

本来维持解封状态的胡玉儿就独木难支，如今还要负责提供王尧那边消耗的份量，此时转攻为守绝对是最合理的对策。

而另一边，王尧小玉二人也知道这方法并不长久，相视一眼后两人同步起跳、横斩、竖劈，闪身翻滚躲过那镜面里射来的冰柱，然后一跃而前！

眼看那剑锋近在咫尺，镜中仙不慌不忙，从容调度镜面重整防御阵线；那持剑的两人步伐渐渐缓慢，身上结冰的地方也越来越多，胜负的天平已然有了倾斜。

““看招！””

大剑劈下，莫凡周身的最后两面镜子应声而碎，但他的心口却在此时一亮，第六十五面镜子被召唤了出来！

这便是莫凡的护心镜！

哪怕是胡玉儿，也并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此时二人已然是强弩之末，被这护心镜抵挡了攻势后，莫凡反手一挑，接连不断的冰锥自胡玉儿脚下刺出，伤口中刚流出的鲜血就被凝结，场面惨烈无比。

而另一边，“王尧”也象征性的挥出了最后一剑。

莫凡的选择十分合理，打飞了作为“电源”的胡玉儿，那么王尧便不足为惧。然而...当他转头时，表情却凝住了。

...

“哈...”

片刻后，莫凡轻笑一声，有所释然。

在那边站着的，并非王尧，而是成年状态的胡玉儿！她手里握着那个黑色的魔方，表情与刚开始时别无二致，悲伤中充满坚毅。

就在刚才莫凡召唤护心镜的一刹那，胡玉儿也施展了幻术，将自己与王尧的位置相互颠倒；她将王尧当成了盾，才换来了这一丝胜机！

“你这狐狸，还是那么狡猾。”

“抱歉...”

嗡——

那高频率的声响极其刺耳，黑色魔方中那扭曲的空间瞬间便碾碎了莫凡的护心镜，他本人也应声倒地。

结束了，但这只是初战。

胡玉儿空虚地看着莫凡的尸体，一言不发；此时、王尧也缓缓从旁边走来，悄然问道。

“是你的老朋友？”

“嗯。”

...

站在胡玉儿身后，王尧前思后想，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小玉...你...这话可能不该由我问。但是，人类真的值得你这样付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