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她第一次遇到小静。

那是她刚升上大二，她的房间因为一位学姐毕业，而空出了一张床，因此，有个新的学妹会搬进来。

当时的琴，理着一头跟男生一样的短发，帅气的盘腿坐在书桌前打计算机。

这时，门开了，一个拉着沉重行李箱的女孩，出现在琴的眼中。

只是她一见到穿着中性，利落短发的琴，她嘴巴微张，随即脸就红了。

“对不起，我??我走错了。”她急忙退出门外，察看房间外的门牌。“没错，这里是女六舍啊。”

“你没走错啊。”琴微笑，“短发凉快啊，你好，我叫做琴。”

“琴学姐，你好。”小静满脸通红，弯腰鞠躬。

“别那么客气，什么学姐学妹？”琴说完，抢到小静的旁边，帮忙把琴重达十五公斤的行李箱，拉入了寝室内。

“学姐，谢谢，谢谢??”

“哇，好重，你带什么宝贝啊？”琴忍不住问。

“书。”

“喔？”琴眼睛一亮，“你喜欢书？”

“是啊，我喜欢书，喜欢诗句，最喜欢的是像诗一样的歌词。”小静打开行李箱，果然，里面扎扎实实的，是一套又一套文学典籍。

“你果然是中文系的欸。”琴发出啧啧的声音。“原来这地球上，还有这样的人种存在啊。”

“咦？你不也是中文系的吗？”

“我啊，我喜欢电影，喜欢啤酒，当然我也喜欢书。”琴露出雪白明亮的牙齿，微笑。“不过我比较爱的不是诗，而是小说。”

“小说？”

“别小看我，我念的第一本童书就是水浒传，我将来想当小说家。”琴笑，“要当一个能创造出精彩故事，刻划义气的小说家。”

“??”小静看着琴，她的脸越来越红。

“干嘛脸红啊？”

“学姐。”小静由衷的说。“你好帅。”

“我很帅？”

“嗯，超帅。”小静用力点头。“有梦想的人，最厉害了。”

“那你呢？将来想做什么？”

“说出来，学姐不要笑我。”小静看着琴，小声的说，“这梦想，我几乎没和人说过。”

“说来听听啊。”

“我想唱歌，我想自己写词，自己唱。”

“你想唱歌？”琴看着小静，眼前这个羞怯而脸红的清纯女孩，竟做着这么勇敢的梦啊。

“是啊。”

“赞，我喜欢。”琴竖起大拇指。

“学姐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很放心的把这件事和你说。”小静微笑，“你是第二个知道的。”

“那第一个是谁呢？”

“嘻嘻。”小静此刻的脸，不再红了，眼神转为温柔。“这是我的秘密。”

“男生喔？”

“嘻嘻，秘密。”小静坚持不说。

“不说？不说我就要动用本寝室的酷刑！”琴大笑，“地狱搔痒术！”

“救命，学姐救命，饶了我啊！”小静笑着逃跑，两个人，在短短的十分钟内，就注定成为无话不谈的亲密好友。

只是，那晚琴并不知道，这个小静口中“秘密”的男人，竟与自己的渊源如此之深。

如此之深。

*********

琴醒过来的时候，她睁着眼睛，看着老旧的天花板，眼眶微湿。

“做梦了吗？”

琴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一旁说话的人，不是戴着墨镜的莫言，更不是流氓外表的横财，而是一个老婆婆。

她满头白发，穿着剪裁简单的长纱，双眼已盲，坐在一张古老的木椅上，静谧的微笑着。

琴猜测，这婆婆年轻时候，绝对是一个倾国倾城的高雅美女。

“你知道，阴界的人为什么有梦吗？”婆婆微笑。

琴喜欢婆婆说话的声音，每个抑扬顿挫都好优美，就仿佛一首悠扬在教堂内的歌。

“为什么？”琴抹去眼眶的泪水。

“梦，是阳世的记忆，越是深刻的记忆，越会在我们梦中出现，纵使我们已经将一切都遗忘??”婆婆的语气优雅，却有种柔软的哀伤。“梦却会记得。”

“嗯，原来如此。”琴轻轻的说，“所以我梦见过去的人，是因为我还有着阳世的记忆吗？”

“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女孩。”婆婆问。

“我叫做琴。”

“琴？乐器的琴？”

“是。”

“琴者，乐器之王，音域广泛，或宁静或狂暴，动静皆宜，是很好的乐器。”

“我，我没有那么厉害啦。”琴一听，不由得脸颊发烫。“那是我爸爸帮我取的，他说我出生的时候，哭起来像是坏掉的钢琴一样吵，所以叫我琴啦。”

“呵呵。”婆婆笑了。

这时，琴左顾右盼，她想起了莫言和横财。“对了，那两个人呢？原本捉住我的人呢？他们不在这？”

“你说，那两个带你来的小男孩啊？”婆婆微笑。“一个光头，一个营养过剩的胖小孩吗？”

“是啊。”小男孩？琴嘀咕了两句。按照擎羊莫言昨晚的聊天，他可是拥有将近百岁鬼龄的老鬼，怎么会被人叫做小男孩？

“这里，他们不敢进来的。”

“不敢进来？”

琴不解，这两个人号称神偷鬼盗，还在医院中从阿杰小才手上，把琴硬抢下来，怎么会这么轻易把她交给婆婆后，甘心在外面等候？

“这里是我的地盘，叫做『记忆之屋』。”婆婆轻笑，“在这块我的土地上，没我的允许，没人敢轻易进来的。”

“哇。”琴满脸敬佩。“婆婆??难道你比他们还厉害？”

“呵呵。”婆婆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我猜，也许只是因为我年纪老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不是吗？”

“婆婆，您一直称自己为老人家，又称莫言和横财为小孩子，”琴忍不住发问。“您到底几岁啊？”

“小女孩很有好奇心啊。”婆婆笑，“我记得我刚进到阴界的时候，阳世好像是??一个老被北方游牧民族欺负的朝代??宋朝吧。”

“宋？”琴睁大眼睛，扳手指算了起来，“宋朝共三百二十年的历史，也是公元九百多年到一千二百多年间??距离现在，天啊，婆婆你??九百多岁了？”

“好像是。”婆婆微笑。“九百多岁了，对一个九百多岁的老人而言，每个人都是孩子，不是吗？”

“哇。”琴歪着头，“可是，您讲的话，我都听得懂欸，我以为??您会用古文??”

“古文？”婆婆摇头，“基本上，阳世的历史在进化，阴界的岁月也同样在累积，你们语言会改变，我们也是啊，所以我当然也会随之调整。”

“喔。”琴一想，也对，毕竟阳世与阴界的魂魄是流通的，阳世的语言改变，一定也会影响到阴界。

这样的改变虽然缓慢，但时间一久，影响也是剧烈无比的。

琴想了想，又问：“每个人年纪都这么大吗？”

“严格说起来，阴界对时间的概念和阳世不同，阳世仰赖肉体而活，而肉体则必须经历生老病死。”婆婆用她悦耳的语调说着，“而阴界则舍弃了肉体，只剩下纯能量的魂魄，所以原本就没有寿命限制，而所谓的死亡，就是指阴魂的能量消耗殆尽罢了。”

“嗯??能量。”

“没错，不过一般魂魄的能量不会维持那么久啦，除非是得到特殊的能量挹注，像是宝物、土地，或者??魂魄本身具有奇格。”婆婆说。“每个灵魂都像一只容器，装载着能量，而奇格的灵魂的容器比较大。”

“所以婆婆您也是奇格吗？您也是最年长的一位吗？”琴点头，她稍微释怀了，不然阴界中到处都是五、六百岁，甚至上千岁的古老魂魄，那岂不是到处要喊爷爷奶奶？

“不，阴界的魂魄要不消散，要不就是不断的轮回转世，论年纪，我只是排第二，阴界里面辈分比我高的，还有一个人。”

“谁？”

“太阳星，地藏。”

“地藏??菩萨？”

“噗，菩萨？”老婆婆表情怪异，“原来你们阳世的人都叫他菩萨，你没开玩笑吧？”

“是??是啊，很怪吗？”

“也不是，某种方面来说，他的确够称菩萨。”老婆婆笑得怪异。“可是他平常的样子，称菩萨未免太离谱。”

“啊？”

“没事。”婆婆微笑，“啊，聊够了，我们该做点正事了。”

“正事？”

“就是帮你找回记忆。”婆婆伸出了双手。“当时，那两个小男孩把你托给我，而我答应要做的事。”

然后，琴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因为她好像看到了婆婆的面前，出现了一架巨大的钢琴。

这钢琴比琴见过的都还要大上三倍以上，光滑的平面呈古铜色，在这宽阔的黑暗房间内，宛如一位优雅的骑士，陡然出现。

“啊，那钢琴??”

“你看得到这琴，果然不是普通魂魄喔。”婆婆一笑，“这琴，就是我的技，我叫做天同之琴。”

“天同之琴??”琴想到什么，天同也是一颗星星？

“我要弹奏了，请小心。”说完，婆婆的指尖落下，一串清脆的琴键音，缓缓飘起。

“弹琴为什么要小心？”琴正要追问，忽然她噤声。

因为她看到了“音符”，真正的音符，小小的，透明的，从这座巨大的古铜色钢琴中飘了出来。

宛如深夜精灵，发着微弱但温和的白光，飞到了琴的头顶，顺着房间的外围，盘旋上飞。

而且，音符每飞过一个地方，那地方就像是被蜡烛点亮，明亮了起来。

当音符绕完了整个房间，一个古老，如图书馆藏书库的巨大空间，就这样出现在琴的眼中。

“哇。”琴忍不住站了起来，双手捂住嘴巴。“好美喔，原来这房间??这么大啊！”

这房间，又高又大，四边墙壁都是古老的木头橱柜。

而橱柜之中，是数也数不清的银色风铃。

无数风铃温柔摇曳着，发出点点亮光，让琴有种置身在奇幻童话国度的感觉。

“好多风铃喔。”琴仰着头，衷心赞叹。“好漂亮好漂亮喔。”

“这里叫做记忆之屋。”婆婆微笑。“而每个风铃，都藏着一份魂魄最珍贵的记忆。”

“记忆？”琴回头看着婆婆。

她不懂，风铃怎么会是记忆？

“每个风铃，都有自己的旋律。”婆婆往前一比，“你拿一个风铃看看。”

“嗯。”琴走到一个木柜旁，小心翼翼的取下一枚风铃。

只见风铃轻轻摇动，叮叮当当，在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中，奏出一段简短的旋律。

而奇妙的是，琴发现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旋律。

虽然简单，但是又隐隐的震荡着她的心房。

就算无法明白，也能感受到，这旋律的背后，有一个故事。

一个很长，被某人很珍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