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楼近三千年的发展，走过许多弯路，曾有弱小无助的阶段，曾有几近灭亡的昏暗，曾有信仰崩塌的涣散，也曾有盛极转衰的突然，数不清的从头再来，是坚持让如今的天命楼张开大口时变得獠牙林立，如戟如剑。

一夜风起，没有掀得点滴血雨，只掀翻许多人心中的旗帜，只留下毫无波澜的平静无声讽刺！待得风散波平，竟无消息泄露半点。

这场超乎寻常的胜利让天命楼的一干人愈发坚定信念，也因人性的不堪一击愈发思想偏激，激荡着心中不同方向的涟漪。

次日楚国朝堂上，尽是一派谦逊和谐之景象，再无半分跋扈或谄媚逢迎，几乎每个人都顶着黑眼圈将心虚写在了脸上，雕绘精美的屋顶梁柱、黝黑透亮的地面方砖反成了最吸引目光的地方。

楚王端坐于上扫视着下方一张张低垂着的面庞，呼吸急促，止不住的眼角微颤。

“叩见陛下！”诸臣一如往常跪拜行礼，却尽是诡异地先将右边宽大的袖子卷起少许，右手半握成拳，掌心朝上，将手腕尽显无疑。

楚王心跳若狂，不敢相信地用力眨巴着眼睛，身体却一寸寸僵硬着冰冷，将灼热推上头颅，烧红脸庞，隐于袖内的双手青筋暴起，右手手腕上再次涌出直击灵魂的剧痛。

那一只只裸露的手腕上有着或暗红痂皮或浅淡如常的痕迹，楚王有些分辨不清却反而一点点向后仰去，想要远离。

不用看清，楚王也知道刻了什么，因为自己的右手手腕也同样刻着，不繁复，仅一字而已，命！

那浅淡痕迹的半数人是继昨夜凌霄宫之后的又一记记耳光，扇得不止晕头转向，也将他最后一点尊严扇得彻底消亡！他不敢想到底还有多少这样的耳光，向他嘲讽着昨夜以前的一切是多么可笑，明知数之不尽，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更决意再也不见。

“退，退朝！至今日起，再不设朝，一应事宜，奏请即可。”楚王声音颤抖并嘶哑，像是被什么压着、箍着，费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少许似的。

诸臣静静伏地不动，全无声息，唯有一人暴喝道：“陛下，万万不可，此乃懈怠国事之举，误国误民，终将陷楚国于危…..”

楚王循声望去，看向在场唯一空无痕迹的手腕，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敢与这个固执呆板之人对视，也是，遇此事，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死吧。

“三闾大夫屈平，无视朝纲、才疏学浅，即日起，贬为庶民，流放三千里，此生不得再入郢城。来人，叉出去！”楚王心中一动，突兀下令道。

“陛下，陛下！万不可行此蠹国害民之举……”

……

与此同时，天命教在楚国浩荡而起，等不到各国探子将消息传回，几乎一夜之间，秦、梁、燕、楚、周、晋六国同时出现了天命教的身影，由一则童谣率先拉开帷幕，天有神明，怜悯苍生，顺天而行，命由天定，天命教现，承神明意，解救众生……

秦王宫内，龟翁、季尚二人有些心有余悸，还好工具鬼给力，让那个九品舌头开了口，否则可能真的会很麻烦。

“龟翁，怎么办？全抓了扔进鬼屋？”季尚皱眉问道。

“抓肯定要抓，但不能一次性全抓，这样一来岂不是引起天命楼的关注！”龟翁摇头道。

“那也不能由着他们去干吧，那个家伙也不知道全部行动，我怕后面会很难控制。”

“天命教要做的无非是控民心，煽动民意制造动乱以达成什么目的，我们要把这场戏演下去，只是要按照我们的剧本来。秦国本身不就存在天命教吗，咱们可以偷梁换柱、先入为主……”

二人正商量时，有绣衣来报，“两位大人，舒化发出紧急密讯，求见绣衣侯！”

“让他直接来王宫吧！”龟翁略作思量后吩咐道，而后看向季尚，二人面面相觑，有些不敢去猜测舒化的来意。

半个时辰后，舒化一脸痛苦神色走进大殿，有着掩藏不住的纠结。

“舒化，你来，莫不是与天命教有关？”季尚抢先开口，看到舒化轻轻点头，心不由慢慢沉下。

深夜子时，更深人静，栎旸郡蒙塬县更是连犬吠都不可闻，近百道身影在城内快速奔走，一袋袋粮食被轻轻放在百姓门口。

这一切都落在暗处另一批人的眼中，“壹，他们怎么逃过绣衣的眼睛策反这么多人，甚至还有密道藏粮！粮食又是怎么运来的？”

“怎么运得粮，我不知道，可策反几个人还是很简单的。至于密道，我或许知道些事情，记得栎旸郡最近一次重建吗？”

“壹，那不是接近百年前的事了？”

“对，那时候整个栎旸郡的百姓几乎信念崩塌，幸存的人也都心存死念，是天命教的人出现帮助栎旸重建的，因此栎旸郡其实一直都存在天命教，不过是百姓自发模仿组建的。我想，那时重建之时便已经建好了密道吧，只是时隔近百年才启用，绣衣怎么会注意到！”代号为壹的人缓缓说道。

“壹，这你都知道？大人可真偏心，这事只跟你说！”

“可不是大人跟我说的，没进忠义盟前，我就是这里的一个小乞丐，听老乞丐们讲的！好了，说回正事，我们作为忠义盟最后一批学员，又是第一次任务，莫要给忠义盟、给大人丢脸，三公子已经做了许多大事了，可在忠义盟最后一批学员中他只排在三十三，咱们也不能堕了名声！”

“放心吧，壹！”众人黑衣蒙面却是眼神射出冷厉寒光。

“走了，行动！”壹低喝道。

一行人快速奔出，有十数人直奔划分片区内已离去的身影，剩余人却是逐一来到粮袋前，看着上面果然留有字迹。

“天命教奉送！”

这批人快速商议后，直接掏出名单及准备好的笔墨增改起来，一部分百姓前的粮袋上写满了字迹直接扔进院内，字迹变成了“朝廷借天命教之名奉送，秦国终将崛起，请务必保守秘密！”

而另一部分却直接将字迹涂掉扔了进去，因为这些人还不太值得信任。

栎旸三十一县同时进行着代号为黄雀的行动，绣衣、军方、包括治安军全部参与，而原本存在当地的天命教众人也被治安军秘密请到当地县衙说明所需配合事宜。

投送粮食的十余人花费两个时辰往来奔波密道，忙活完该片区内所有人家后四散而去，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跟踪。

王二，蒙塬县无业游民，家中父母早逝，姐姐嫁去外地，可谓孑然一身。

一年前，好友将其发展成天命教中人，说是真正的天命教，能改变天下的强大组织，还给了一大笔钱财，王二也不懂什么改变天下，见有钱拿怎会拒绝。此后，王二依旧每日不务正业，却也从不缺衣少餐，唯一的工作便是时常接受组织的培训，时间越久，王二的认同感也越足，尤其今晚给百姓投粮，更是让王二骄傲无比。

然而，刚刚进入屋内的王二还未平息情绪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处暗室内，王二被凉水激醒，已然被五花大绑动缠不得，略有惊慌地透过昏暗灯光看着眼前三个蒙面人。

“王二，说说你的事吧，比如什么时候加入的天命教？我说的是真正的天命教。比如你的上线？传讯手段？集合地？其他同伙？”

王二只是闭口不言，还以为不会被发现，却没想到这么快被抓了。

“不敢说还是不想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蒙面人再问。

“没什么可说的，我们在做对的事！”王二反驳道。

“对你个鬼啊！既然对，早干嘛去了？现在一次性这么大手笔，偷偷摸摸，能憋什么好屁？”有蒙面人不屑道。

“算了，赶紧制作面皮去，请陈先生把东西拿上来吧，赶紧问完赶紧干活！”壹叹口气，也知道没那么容易问出来，遂干脆道。

一个半人高的竹箱被搬了进来，竹箱外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底部还有个能活动的小门，恰好头颅大小。

“小心点，莫让鬼东西飞出来！”

王二只见一人搬起竹箱向自己走来，一人牢牢固定住自己头颅，还有一名书生模样的落魄男子在走到自己身后站定。

“一、二、三，放！”

竹箱底部拴扣解除的同时扣在了王二脑袋上，王二眼前一黑，只觉阴寒难耐，只听得吱吖尖细声响起，不见其形已让王二头皮发麻，随着有灯光快速移近竹箱，王二透过缝隙挤进的灯光看去，顿时汗毛直立，尖叫不止。

一只莫名的东西竟在向自己头颅内钻出，那踢蹬着的纤细双腿正在自己眼前晃荡，一下一下竟直接伸入面庞内，却诡异地没有丝毫触感，下一刻，脑海中有狰狞鬼物清晰呈现直直扑来，一股巨大恐慌情绪滋生，又立马变得浑浑噩噩，可自己却似乎清晰听到脑海中吱吖怪叫的声音，看得到一张大口遮天蔽日而来。

陈安卿一声低喝：“起！”同时已经将手伸向竹箱内，手上荧光流转，将还剩得多半个身子裸露的鬼物拖拽而出。

王二颤抖不止，冷汗直流，那种天然的恐惧让他有些喘不上气来，本能的大口呼吸着。

又是一盆冷水泼来，“王二，说吧！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但你没必要为此送命，刚才的鬼物你也看了，你若不说，他会占据你的身体，然后你会清醒地看着它一点点吞噬你的神志，等你死掉后，他会把你的魂魄一起吃掉！”

“啊，放了我，放了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王二拼命嘶吼着。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也许终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可现在对不住了。你不说，那便只能继续了，这一次会先把灯光吹灭，待你适应黑暗后再将竹箱套上，你会看到它的模样，会看着它如何一点点钻入你的头颅……”

“我说，我说！”王二再不想体验一次了，这未知的恐怖让它迅速崩溃。

半个时辰后，三个蒙面人走出暗室向陈安卿躬身施礼道：“陈先生，辛苦了，本不该打扰先生治学，实属紧急。”

陈安卿笑笑摇头道：“读书人自当追求真理，可为国为民更是担当。我虽呆板却还不迂腐，这鬼物，你们能一次次用来磨练意志，那犯错之人为何不能体验几次？”

竹箱是鬼翁、季尚二人审讯完九品舌头后拜托书院加紧制造出来的，为的便是方便就地审讯，当壹带着此物找到陈安卿说明来意时，陈安卿亦是一惊，担心手段过分，可壹当面毫不迟疑将竹箱套在自己头上，直到半盏茶时间后面不改色请陈安卿帮忙取出时，鬼物只剩得一只脚裸露于外，见此场景，陈安卿便不再觉得任何不妥。

“陈先生，您可猜到天命教要做什么吗？”壹被陈安卿几句话彻底折服，不由好奇问道。

“如果，天命教用钱财、粮食掌控民心，那么晋国暴乱之事可随时发生！”陈安卿轻声细语，却语出惊人，让三人一时难以置信。

“王二，打算怎么处置？”陈安卿问道。

“罪不致死，先关段时间，等把幕后人揪出来就把他放了。”壹果断道。

看着陈安卿提着竹箱拄着竹杖一瘸一拐走远后，壹开口道：“我觉得陈先生可能说得是对的。十三，换衣服、换面皮，此刻起你就是王二了！”